“噢，原來如此。”兩個被貝多芬折磨過的女人不由心照不宣地互看一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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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像你這樣的家庭教師對于我們來說真是再合适不過了，阿莉娅，你可以過來和王小姐認識認識。”估計是因為有斯坦福小姐在場，斯坦福夫人沒有提起薪水的事情。斯坦福先生決定雇她時提供的年薪是五十多鎊，和一般家庭教師的薪水差不多。當然，當下薪水對于瑪麗絲算不了什麼，她隻是急着要找到一個長久的穩定住所，而不是攢錢準備結婚，她還沒有這個打算。

一直一聲不響呆在一邊的阿米莉娅·斯坦福這時才走到瑪麗絲面前。看到她的第一眼，瑪麗絲立刻喜歡上了這個六歲的小姑娘。像所有中産階級家的小姐一樣，她的臉上還留有這個年紀特有的圓潤，而且像玫瑰一樣紅撲撲的，惹人憐愛。她繼承了斯坦福夫人那微微上翹的眼角，漂亮的綠色眼睛在濃密的睫毛下一閃一閃的。瑪麗絲想到蘇珊說過的話，立刻覺得不用到社交年齡，這位可愛的小姐就會引起所有人的注意的。

“夫人，斯坦福先生回來了，晚飯也準備好了。”是蘇珊過來敲門了。

“王小姐，你和阿莉娅聊幾句，過會下樓晚餐。”

斯坦福夫人走後，阿米莉娅立刻活潑起來，看得出她也畏懼她母親。小姑娘拉着瑪麗絲的手轉着圈兒，叽叽喳喳地說個不停。

“王小姐！你就是我的家庭教師啦？啊，你就像簡妮特小姐一樣，又瘦小，又普通！”

瑪麗絲抽了抽嘴角，小姑娘可太會說話了。但她還是彎下腰摸摸那個毛茸茸的小腦袋，盡量顯得親切地說：“你可以叫我瑪麗絲小姐，親愛的。簡妮特小姐？你已經看了夏洛蒂·勃朗特啦？”

“是的，瑪麗絲小姐，我馬上要看《呼嘯山莊》了！”阿米莉娅顯然很驕傲，可瑪麗絲卻開始擔心了。教育學家們總是反對給女孩們閱讀浪漫的文學作品，認為這會影響十幾歲的女孩的身心健康，更何況阿米莉娅才六歲！斯坦福夫人肯定不會容許這些，說明她是偷偷看的。

于是瑪麗絲嚴肅地說道：“不，你還不适合看這些，為什麼不讀讀司各特的曆史故事，或是希伯的傳記呢？你應該學會做一個溫柔恭順的淑女。”

阿米莉娅偷偷撅起了嘴，表示她一點也不信這些，然後才仰起頭：“我真想學法語啊！Ma chére M……小姐的法語怎麼讀？”

“Ma chére Mlle（法語：我親愛的小姐），你很快就可以學了。親愛的，我們應該下去晚餐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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餐桌正首坐着斯坦福先生，瑪麗絲能聽見他和斯坦福夫人小聲發着牢騷：“……沒有水楊酸了！急需鎮痛藥，夥計又出去了！我隻能自己去找到柳樹皮……”一旁斯坦福夫人耐心地安慰着他，看到瑪麗絲，兩位主人也沒多說什麼，隻是安排她和阿米莉娅坐一起。晚餐是冷牛肉、吐司、炖蘋果之類的，蘇珊的廚藝顯然很好，可是氣氛挺沉悶。于是剛吃完瑪麗絲就推脫說要去整理房間，一個人上了樓。

把書都擺在書架上後，瑪麗絲找出那件披肩裹在身上，走到臉盆架的鏡子前端詳着自己。瑪麗絲其實并不矮，但隻是太瘦弱了，從側面看去背部似乎是被直直地削了一刀，完全沒有那些太太小姐的豐腴。她有着典型亞洲人的長相，卻一點也不像書上所描繪的中國美人，在燭光的映照下隻有一雙眼睛和頭發是烏黑烏黑的，其他器官則在普通而沒有特征的漩渦中消失殆盡。

門外傳來了兩串腳步聲，斯坦福夫人走了進來，後面跟着阿米莉娅。“明天你就開始工作。斯坦福先生一般四點半起床去鎮上，我六點會起來，你不能比我晚。七點鐘叫醒阿莉娅，明白了嗎？”

“是的，夫人，我六點之前就會起來的。”

斯坦福夫人身後的阿米莉娅小聲說了句“晚安，瑪麗絲小姐”，瑪麗絲沖她微微笑了笑，也道了聲晚安。

隐隐能聽見樓下的落地鐘敲了九下，瑪麗絲鎖上房門，把蠟燭移到床邊，随手拿起一本書。多久沒有體會到這樣的甯靜了？要是鄒夫人還在這裡的話……瑪麗絲微不可查地歎了口氣，想到鄒夫人和自己一樣的黑眼睛黑頭發黃皮膚，想到她永遠溫和的笑容。她取下脖子上那塊白玉平安扣握在手心。白玉是溫潤而冰涼的，微微散發出光澤。她似乎看到鄒夫人在向她走來，就像她們在火車站分别時那樣。

瑪麗絲從小就在愛丁堡的一所寄宿學校生活，而鄒夫人是那裡的教師，管理學校的各種事務，也正是她收留了瑪麗絲。瑪麗絲随身攜帶的那塊白玉平安扣是她的親生父母留下的，也是鄒夫人交給她的。她畢業後就在鄒夫人家教她的小孫子，那時候鄒夫人對她就像對自己的孩子一樣好。

可哪有一成不變的事呢？就算是門德爾松也會寫出凄婉的歌曲。一年前鄒夫人的丈夫去世了，她因此大受打擊，最後決定回到她的故鄉中國。瑪麗絲記得分别的那一天氤氲的霧氣中，鄒夫人的眼裡隻有平靜和自由。可是瑪麗絲卻再也找不到自由了，她被鄒夫人的兒子找了個理由辭退了，從此就隻能忘記無憂無慮的時光，搬到倫敦過上漂泊困苦的日子。

現在她不再漂泊了，或許斯坦福府是一個新的開始。雨已經停了，寂靜的空氣中隻有水滴從樹葉上落下時發出的輕輕的響聲。瑪麗絲看向窗外模模糊糊的海岸線，一心希望明天是個大晴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