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記得……隻有一次,我和他一起做實驗,我打碎了試管,弄傷了手,我以為——我以為他會至少說一句什麼。”
但是淺野仁志什麼都沒有說。他繼續着他手裡的操作,像身邊根本沒有别人,甚至這個人是他的親生兒子。
他第一次那麼固執不順從,垂着手站在那裡,玻璃渣紮的手生疼,他感覺到沉默裡隻有他一個人在歇斯底裡,等待着哪怕淺野仁志用“父親”的身份說一句話,就算是責怪他不懂事,什麼都可以。
可惜他什麼也不是,不值得淺野仁志有一絲情緒的波動。
“……但是你現在過得非常好,事業有成,身邊也有這麼多朋友關心你。”
淺野似乎愣了愣,“朋友?”
“是啊。”
“是個很新鮮的說法。”
梨衣眨眨眼,“怎麼,我們在你眼裡隻是同事嗎?”
淺野一時語塞,想要說些什麼,梨衣噗嗤笑了出來。
“淺野,你把自己想得太不重要了,大家都把你當成很親近的朋友,所以不可以再這麼想了。”她很認真地點點頭,金色的眼睛亮晶晶地看着他,“你不是一個人,我們都在這裡。”
淺野停滞了很久,似乎有些不習慣這樣的話。
他像一個溺水了很久的人突然呼吸到空氣一樣,肺裡嗆人的水來不及排出,氧氣的味道反而讓他不适應。
他不是一個人。他以為大家從來不會把他……當成一份子。
那麼她的意思是,她也是“大家”的一部分吧?
“你都不知道,大家私下裡不停地‘淺野’‘淺野’呢……”
淺野覺得他今天一時沖動想要和她講這些,是個很正确的想法。她總是有這樣神奇的魔力,無聲無息地讓他的世界安靜清晰下來。
而她自己卻似乎從沒意識到過這一點,依舊在跟他講着實驗室裡他不知道的趣事,他的目光跟着心髒一起柔軟下來,隻希冀着時間慢一點流逝。
梨衣發現淺野似乎心情不錯,是個能問到很多情報的好時機。關于NDTR的負責人淺野仁志,這些情報意外地沒有傳播開來,唯一的途徑隻有她面前的淺野。
“實驗事故……是什麼樣的實驗事故?”
“那是在編号7718逃走之前的事了。”
“……”
“我看着他死的。那天09号實驗體失去控制,用試驗提供的刀殺了他。”
原來被7709号實驗體殺了的研究員,是淺野郁明的父親,淺野仁志。
“……”
“他愛母親,不愛我。”淺野的眼神在暖黃色的頂燈下模糊不清,隐約有一絲難以察覺的掙紮,“但是按下封閉實驗隔間的按鈕之前,他把我推出去了。”
她想起來了。
塵封的記憶裡,有一天實驗室裡突然響起了警報,她聽見一個少年拍打着玻璃,聲嘶力竭地喊着“おとうさん”。
原來,那就是淺野郁明啊。
她突然間知道Claret為什麼要故意拖延NDTR計劃了。
*
離開餐廳以後,淺野突然有些想要去他們遇見的那家花店。
正好離這裡不算遠,他們便沿着街道慢慢散步過去。
馬路上有學生在賣玫瑰花,看到他們同行便湊了過來。
“先生給女朋友買支玫瑰花嗎?隻要一百八十元喔,今天的花店可比這貴多了。”
“哎?”淺野聽到“女朋友”肉眼可見地愣住了,因為被誤會,白皙的面龐上竟然泛起一絲尴尬的薄紅,有些局促地看向梨衣。
淺野臉皮怎麼這麼薄。
小朋友似乎看出來自己搞錯了,很禮貌地想要道歉,梨衣安撫地笑了笑,“沒關系,請給我一枝吧。”
雖然他們馬上就要去合子的花店,但是幫她買掉一枝的話,她也可以早點回去吧。
“那也請給我一枝吧。”
小孩興高采烈地向他們道謝,然後小跑着走了。
淺野看着那個孩子離去的背影,視線裡突然闖進一個眼熟的身影。
遠處站着一個個子很高的男人,戴着黑色的針織帽,穿着一身冷色調,和身旁熱鬧的氛圍格格不入,似乎在向這邊看過來。
他确信那個人确實在看他們。
是Rye。
淺野的神色僵了僵。
“怎麼了?”梨衣看出不對勁,也順着他的視線看去。
他明顯感覺到身邊的人也一愣。
那人收起淩厲的目光,依舊帶着拒人千裡之外的氣場,轉身向反方向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