接下來幾周的日子,像被微風輕拂的書頁,平靜地翻過一天又一天。昤予按時吃着藥,在岑拾锲而不舍的“進食督察”下,雖然偶爾還是會對着一盤子飯菜皺眉,臉色卻似乎比之前多了一點點血色,眼底深處那抹揮之不去的疲憊也淡了些許。
那些深夜獨自吞咽的藥片和藏在儲物櫃深處的草稿紙,仿佛成了兩人心照不宣的秘密,在日複一日的晨讀、課堂和晚自習中,沉澱為一種無聲的陪伴。
然而,校園的空氣裡,另一種更喧嚣、更熱烈的期待正在醞釀、發酵,最終像被點燃的引信般炸響——籃球賽的日子,在同學們一波高過一波的議論和歡呼聲中,終于降臨了。
午後的陽光格外熾慨,将塑膠半場曬得微微發燙,蒸騰起一股塑膠和塵土混合的獨特氣味。臨時拉起的彩色橫幅在風中獵獵作響。空氣裡彌漫着興奮的荷爾蒙。岑拾穿着明顯不太合身、臨時借來的8号球衣,站在半場邊線外,笨拙地活動着手腕腳踝。
作為班長,在班裡實在找不出更多願意上場且身高合适的男生時,他被硬生生推上了這個位置。他運球熱身時,球像是不聽話的頑童,幾次差點從他僵硬的手指間溜走,投籃更是離譜地砸在籃筐側沿,彈得老遠,引得場邊幾個“懂球”的同學直捂臉。
他的隊友——技術稍好但同樣不算頂尖的宋宸宇(5号)、體能不錯但投籃一般的李晨軒(11号)、以及同樣是被拉來湊數、略顯緊張的陳鑫宇(3号)——也隻能無奈地互相看看。
昤予穿着幹淨的校服,安靜地坐在場邊屬于班級後勤的塑料凳上,腳邊放着一個大塑料袋,裡面塞滿了礦泉水、毛巾。他手裡還緊緊攥着一個寫着“加油”的小喇叭。看着場上那個明顯格格不入、努力模仿着宋宸宇運球動作的岑拾,昤予心裡湧動着複雜的情緒:有對好友“趕鴨子上架”的心疼,有對班級榮譽的擔憂。
裁判哨響,比賽開始!半場四人制的空間更小,節奏更快,對抗也更直接。岑拾被安排主要盯防對方一個動作靈活的小個子(7号)。
開場第一個回合,7号一個輕巧的體前變向,岑拾的重心立刻像被狂風扯亂的旗子,猛地向右一傾!他左腳慌忙蹬地試圖跟上,卻像踩在了棉花上,踉跄半步。7号抓住這瞬間的空檔,如泥鳅般從他身側滑過,輕松突入籃下,一個低手上籃得分!場下響起對方零星的喝彩和己方遺憾的歎息。岑拾的臉瞬間漲紅,額角滲出汗珠。
輪到己方進攻。宋宸宇在外線持球指揮,李晨軒和陳鑫宇交叉跑位試圖擋拆。岑拾則顯得有些無所适從,在三分線外徘徊。
宋宸宇一個眼神示意,岑拾立刻像接到軍令般,猛地沉肩、撅臀,試圖用并不寬厚的背脊死死擋住追防李晨軒的對手。他的擋拆動作生硬得像塊門闆,但那份拼勁十足。
李晨軒趁機擺脫,接到宋宸宇的傳球,可惜中投偏出。岑拾立刻轉身,憋着一口氣,跌跌撞撞地沖進人堆裡拼搶籃闆。他跳得不高,但伸得筆直的手臂還是幹擾了對方中鋒的抓闆,球被陳鑫宇機敏地捅了出來。
防守端成了岑拾的“受難所”。7号似乎認準了他這個薄弱環節,不斷利用速度和假動作沖擊。岑拾咬着下唇,眼神死死盯住對方晃動的肩膀,張開雙臂,像一隻笨拙但固執的螳螂,努力擴大着防守面積。
他的腳步沉重,每一次橫向滑步,球鞋都在塑膠地上摩擦出刺耳的“吱嘎”聲。幾個回合下來,他的呼吸聲已經粗重得像破舊的風箱,汗水順着鬓角小溪般淌下,後背的球衣濕透了一大片,緊緊貼在皮膚上。
上半場結束的哨聲吹響時,比分落後不少。岑拾幾乎是拖着灌了鉛的雙腿挪下場,臉色發白,嘴唇微微翕動着喘氣,每一次吸氣都仿佛要用盡全身力氣。他踉跄着走向後勤區,目光渙散地落在昤予身上,顫抖着伸出手。
“水……快……”聲音嘶啞,帶着濃重的喘息尾音。
昤予連忙遞過冰涼的礦泉水。岑拾的手指冰涼而無力,擰蓋子的動作笨拙而緩慢,指尖因用力而泛白。終于擰開,他迫不及待地仰頭猛灌,水流得太急,嗆得他劇烈咳嗽起來,水混合着汗水,從下巴、脖頸肆意流淌,将他球衣前襟徹底洇成深色。他咳得彎下腰,好一會兒才直起身,用毛巾胡亂抹着臉,眼神疲憊不堪。
“還行嗎?”昤予看着他狼狽的樣子,心揪緊了。
岑拾擺擺手,胸口還在劇烈起伏,緩了好幾秒才擠出沙啞的聲音:“累……真不行了……腿……像綁了沙袋……”他苦笑着,汗水不斷從發梢滴落,“技術……太爛……隻能……靠肉扛……丢人……”眼神裡滿是挫敗和自我苛責。
“沒有!”昤予立刻搖頭,語氣異常堅決,“你擋拆很拼!籃闆也搶!大家都看見了!”他把另一條幹淨毛巾用力塞進岑拾汗濕的手心,目光落在他微微顫抖的小腿肌肉上,“膝蓋?剛才好像看你落地……”
“沒……沒事,”岑拾故作輕松地屈伸了一下膝蓋,但昤予清晰地看到他眉頭瞬間緊鎖了一下,牙關也咬緊了,“皮厚……扛造。”
下半場一開始,對方7号更加肆無忌憚地沖擊岑拾。他的體力早已透支,每一次滑步都像是踩在刀尖上,膝蓋沉重得擡不起來,反應更是慢了半拍。被過掉的次數越來越多,場下的歎息聲也愈發沉重。但他像一頭倔強的困獸,每一次被突破,都立刻轉身,用盡最後一絲力氣跌跌撞撞地回追,哪怕隻能徒勞地伸出手臂,幹擾一下對方的投籃視線。
在一次防守中,7号一個逼真的拜佛假動作,岑拾本就遲緩的腳步徹底僵住,身體像生鏽的機器般定在原地!7号嘴角勾起一抹笑,輕松從他身側抹過,直殺籃下!籃下的李晨軒被對方中鋒死死卡住!眼看7号就要輕松挑籃得分!
就在這千鈞一發之際,落後了足足兩步的岑拾,眼中爆發出近乎絕望的狠勁!他發出一聲低吼,用盡全身殘存的力氣,左腳狠狠蹬地,整個人像一枚被強行發射的炮彈,斜刺裡朝着7号躍起!他跳得不高,動作甚至帶着一種失控的傾斜,但那隻竭盡全力向上伸展的手臂,憑借着身高和最後一點臂展的優勢,指尖竟然堪堪蹭到了籃球剛剛脫離7号指尖的下緣!
“啪!”
一聲沉悶卻異常清晰的觸碰聲!籃球被這意外的一撥,飛行軌迹頓時一歪,旋轉着砸在籃筐側沿,高高彈起!
這突如其來的、奇迹般的幹擾,瞬間點燃了沉寂的場邊!
“好防!”宋宸宇第一個大喊!
就在這沸騰的瞬間,班上一個以嗓門大著稱的女生,激動得跳了起來,雙手攏在嘴邊,用盡全力吼出:“岑拾一手遮天!!!”
這聲呐喊帶着巨大的驚喜和由衷的贊歎,瞬間引爆了全班的情緒!“一手遮天!”“班長牛!”的歡呼和掌聲如同海嘯般席卷了整個半場。岑拾落地時根本控制不住重心,腳下一軟,整個人“咚”地一聲側摔在滾燙的塑膠地上!
他手肘撐着地,急促地喘息着,擡頭看向沸騰的場邊,那張因脫力、汗水和塵土而顯得異常狼狽的臉上,先是茫然,随即咧開了一個大大的、混合着疼痛、疲憊卻無比純粹燦爛的笑容,仿佛剛才那笨拙卻拼盡性命的一撥,真的撥開了對手必進的得分天光。昤予的心跳得飛快,眼眶發熱,為好友這份燃燒到極限的笨拙勇氣和執着而深深動容。
然而,體力的紅燈徹底亮起。僅僅兩個回合後,岑拾在一次回防中,雙腿如同徹底罷工的機器,沉重得無法協調。
他試圖轉身去追一個無球跑動的對手,左腳卻絆在了自己虛浮的右腳跟上!整個人像一截失去支撐的木頭,直挺挺地向前撲倒!膝蓋和手肘重重地擦過粗糙的塑膠地面,發出令人牙酸的摩擦聲!
“暫停!暫停!”班主任心疼又焦急地大喊。
宋宸宇和李晨軒立刻沖過去,一左一右架起岑拾的胳膊,将他半拖半扶到場邊坐下。
岑拾大口喘着粗氣,胸膛劇烈起伏,臉色慘白如紙,豆大的汗珠不斷滾落。昤予立刻沖到跟前蹲下,看到他左膝蓋外側擦破了一大片皮,鮮紅的血珠混着黑色的沙礫正緩緩滲出,手肘也紅了一大片,觸目驚心。“膝蓋破了!得處理一下!”昤予的聲音帶着無法掩飾的顫抖,迅速翻找塑料袋裡的濕巾。
岑拾艱難地低下頭看了一眼,汗水模糊了他的視線,他甩了甩頭,聲音虛弱得像蚊蚋,卻異常固執:“沒……沒事……皮外傷……水……”他顫抖着接過昤予遞來的水,喝了幾口,水流順着嘴角溢出也渾然不覺。他的目光死死盯在記分牌上那刺眼的落後分差和飛速流逝的時間上。“還能……還能頂……頂一下……”他掙紮着想用那隻沒受傷的右腿支撐着站起來,身體卻不受控制地晃了晃。
“岑拾,算了,換人吧?”李晨軒皺着眉勸道。
“不行!”岑拾幾乎是嘶吼出聲,幹裂的嘴唇滲出血絲,眼中燃燒着一種近乎悲壯的火焰,“就差……一點!也不想想班裡已經沒人了,沒人會打這個。”那份屬于班長的責任感和少年人倔強到極點的自尊心,支撐着他咬着牙,在宋宸宇的攙扶下,用那條受傷的左腿虛點着地,一瘸一拐地重新挪回場内。
他看向場邊滿眼擔憂的昤予,努力想擠出一個安撫的笑容,卻隻牽動了臉上僵硬的肌肉,顯得無比狼狽,“後勤部長……等我……等我再……遮半邊……”
暫停結束的哨聲如同喪鐘。岑拾拖着那條傷腿,每一步都像是踩在燒紅的炭火上,身體因疼痛和脫力而微微佝偻,汗水浸透的球衣緊緊貼在他單薄的後背上,勾勒出清晰凸起的肩胛骨。他幾乎是靠着意志力在場上“蠕動”。
昤予看着他那個倔強而蹒跚的背影,淚水瞬間模糊了視線。這個技術平平、體力枯竭、傷痕累累的少年,此刻在他眼中,卻頂天立地。
最後幾十秒,奇迹沒有再次降臨。岑拾拼盡全力的一次傳球被對方搶斷,反擊得分,徹底鎖定了勝局。
終場哨響,對方歡呼雀躍。岑拾像被抽掉了最後一絲力氣,再也支撐不住,雙腿一軟,直接癱坐在滾燙的地闆上。他雙手撐在身後,頭深深垂下,汗水混合着塵土從他濕透的發梢滴落,砸在塑膠地上,暈開一小片深色的印記。劇烈的喘息讓他整個肩膀都在聳動。失敗的結果和身體極緻的疲憊像冰冷的海水将他徹底淹沒。
昤予第一個沖進場内,沒有歡呼,沒有言語。他默默地走到岑拾身邊,蹲下來,先用幹淨的濕巾小心翼翼地擦拭他膝蓋傷口周圍的沙土,動作輕柔得像對待易碎的珍寶。然後,他把擰開瓶蓋的礦泉水輕輕塞進岑拾微微顫抖的手裡。
岑拾擡起頭,臉上是汗水、塵土、淚痕混合的污迹,眼神渙散而空洞,嘴唇翕動着,聲音沙啞得幾乎聽不見:“……天……塌了……沒……遮住……”
昤予沒說話,隻是用力地、緊緊地握了一下岑拾冰涼的手。然後,他把那個幾乎空了的、皺巴巴的塑料袋,鄭重其事地塞進岑拾懷裡,像在授予一枚沉甸甸的勳章。“遮住了,”昤予的聲音不大,卻異常清晰,帶着不容置疑的力量,“用這裡,”他指了指岑拾傷痕累累的膝蓋和磨破的手肘,“還有這裡,”他又指了指岑拾劇烈起伏的胸膛,“遮得嚴嚴實實,一點光都沒透出來。”
岑拾怔怔地看着懷裡那個破袋子,又緩緩擡起頭,看向昤予那雙清澈而堅定的眼睛。那裡面沒有憐憫,隻有一種深切的懂得和全然的認可。忽然間,一股巨大的酸澀沖上鼻腔,他猛地低下頭,把臉埋進那個皺巴巴的塑料袋裡,肩膀劇烈地抖動起來,壓抑的嗚咽聲悶悶地傳出。
雖然輸了比賽,但圍攏過來的同學們臉上并沒有太多沮喪。他們看着累到虛脫、傷痕累累卻拼盡最後一顆子彈的班長,看着那個用笨拙身體創造過“一手遮天”奇迹的身影,紛紛上前,或輕拍他的肩膀,或揉亂他汗濕的頭發。
“班長,牛逼!”
“那一巴掌夠狠!”
“辛苦了班長,真漢子!”
那個大嗓門的女生也擠過來,眼圈微紅,聲音卻依舊洪亮:“岑拾!就憑你那一手遮天,雖敗猶榮!帥慘了!”
陽光依舊慷慨地灑在小小的半場上,汗水在岑拾低垂的側臉上折射出細碎而倔強的光。他抱着昤予塞給他的“後勤勳章”,被同學們溫暖的手掌和真誠的話語包圍着。
雖然身體的每一處都在叫嚣着疼痛,膝蓋火辣辣地灼燒,喉嚨裡滿是血腥味,但心裡那片被失敗冰封的角落,似乎正被這喧騰的暖意和昤予那句“一點光都沒透出來”的硬核安慰,一寸寸地撬開、融化。輸赢之外,有些東西,比如拼盡全力的擔當,比如朋友無聲卻震耳欲聾的理解,比如全班共同經曆的熱血、遺憾與此刻的溫情,比記分牌上的數字更重地烙印在了這個滾燙的午後。
昤予蹲在他身邊,感受着他肩膀細微的顫抖漸漸平息,心頭那塊名為“孤獨”的石頭,仿佛被這份共同承擔的重量和無聲的懂得,徹底碾成了齑粉,随風散去。
岑拾抱着那個皺巴巴、幾乎空了的塑料袋,臉埋在裡面,肩膀細微地抽動着。同學們的安慰像溫暖的潮水,一波波湧來,拍打着他因疲憊和挫敗而搖搖欲墜的心房。昤予蹲在他身邊,沒有多餘的言語,隻是用一塊幹淨的濕巾,極其輕柔地、一點點擦拭着他膝蓋傷口周圍那些頑固的沙礫和血痂。每一次輕微的觸碰,都讓岑拾的身體無意識地繃緊一下,但他始終沒有擡頭。
“行了行了,别圍着了,讓班長喘口氣!”班主任鄭老師适時地撥開人群,聲音帶着心疼和不容置疑的權威。她蹲下身,仔細看了看岑拾膝蓋和手肘的傷,眉頭緊鎖。
“傷得不輕,得去醫務室處理,感染了就麻煩了。”她看向昤予,“昤予,你扶他去醫務室,能行嗎?”
昤予立刻點頭,聲音不大卻很堅定:“能行,老師。”他小心翼翼地将岑拾的胳膊繞過自己的脖子,架在自己相對單薄的肩膀上。岑拾的身體異常沉重,幾乎把全身的重量都壓了過來,昤予一個踉跄,咬牙穩住。
“我……我自己能走……”岑拾終于擡起頭,臉上淚痕和汗水泥污混在一起,狼狽不堪,聲音嘶啞虛弱,卻還帶着一絲倔強。
“閉嘴!”昤予難得地用了命令式的語氣,攙扶着他的手臂收緊了些,“傷員就老實點。”他轉頭對鄭老師和其他同學說,“老師,我們先去了。”
老師點點頭:“快去吧,處理好了直接回宿舍休息,下午的課不用上了。”她又看向宋宸宇他們幾個,“你們幾個,把場地收拾一下,東西都帶回教室。”
岑拾在昤予的支撐下,嘗試邁出第一步。受傷的左腿膝蓋傳來鑽心的刺痛,讓他倒吸一口涼氣,身體猛地一沉,差點把昤予也帶倒。
“慢點!”昤予連忙調整姿勢,幾乎是用半邊身子頂住岑拾下滑的趨勢。他能清晰地感受到岑拾身體的顫抖,那不僅僅是疼痛,更是體力透支到極限後的虛脫。岑拾的右手下意識地緊緊抓住了昤予肩膀的衣服,指關節因為用力而泛白。
兩人以一種極其緩慢、近乎挪動的速度,在同學們關切的目光中,一瘸一拐地離開了喧鬧的球場。
午後的陽光依舊熾烈,将兩個相互依偎、狼狽不堪的影子長長地投在塑膠跑道上。岑拾每一次邁動右腿,受傷的左腿隻能虛點着地,全靠昤予的支撐和右腿的力量拖動身體前進。汗水再次從他額角滲出,混雜着未幹的淚痕,沿着下巴滴落,砸在昤予的校服袖子上,暈開一小片深色。
“對……對不起……”岑拾喘着粗氣,聲音斷斷續續地飄進昤予的耳朵,“連累你……也……也搞成這樣……”
“說什麼傻話。”昤予的呼吸也有些急促,岑拾的重量對于他來說并不輕松,但他攙扶的手臂沒有絲毫放松,“你可是為我們班‘一手遮天’的英雄班長,能扶你是我的榮幸。”他故意用了那個詞,語氣帶着一絲調侃,試圖沖淡沉重的氛圍。
岑拾聞言,蒼白的臉上擠出一個比哭還難看的笑,牽扯到幹裂的嘴唇,滲出血絲:“遮……遮了個寂寞……天還是塌了……”
“在我這兒沒塌就行。”昤予的語氣很平淡,卻透着一股不容置疑的力量。
去醫務室的路,平時隻需幾分鐘,此刻卻漫長得如同跋涉。每一步都伴随着岑拾壓抑的抽氣聲和身體無法控制的顫抖。昤予咬緊牙關,努力分擔着重量,額角也沁出了細密的汗珠。他清晰地感受到岑拾身上滾燙的溫度和劇烈的心跳透過薄薄的球衣傳來,像一面瀕臨破碎的戰鼓。
終于挪到醫務室門口,昤予幾乎是撞開了門。
“醫生!麻煩看一下!”他的聲音帶着急切。
校醫是個面容和藹的中年女人,看到岑拾的慘狀,立刻放下手中的書,迎了上來:“哎喲,怎麼弄成這樣?快扶到這邊床上!”
在昤予的幫助下,岑拾幾乎是癱倒在簡易病床上,發出一聲如釋重負又飽含痛苦的呻吟。他閉着眼,胸膛劇烈起伏,仿佛連睜眼的力氣都沒有了。
校醫熟練地戴上手套,拿起消毒器械:“膝蓋和手肘擦傷,面積不小,得清創消毒,忍着點啊小夥子。”她先用生理鹽水沖洗傷口表面的沙土。
冰冷的液體接觸到翻開的皮肉,岑拾的身體猛地一彈,像離水的魚,喉嚨裡發出一聲壓抑的痛哼,雙手死死抓住了床沿,指節因為用力而青筋暴起。昤予立刻上前,一隻手緊緊握住岑拾冰涼汗濕的手,另一隻手按在他沒有受傷的右肩上,試圖傳遞一點支撐的力量。
“忍一忍,很快就好。”校醫的聲音很溫和,手上的動作卻利落幹脆。她用鑷子仔細夾掉嵌在皮肉裡的細小沙礫,然後用碘伏棉球進行消毒。每一次棉球的擦拭,都讓岑拾的身體劇烈地痙攣一下,牙關咬得咯咯作響,冷汗瞬間浸透了額發。昤予能感覺到自己掌心裡的那隻手,冰冷而用力,指甲幾乎要嵌進自己的皮肉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