蘇肆跟店家結過賬,等看到李融這邊互相辭行完才上前詢問。“公子剛才都講了什麼?”李融還在回味之前的論道,被蘇肆打斷解釋過,“隻是一些講學拜師之事,難得有所眉目,就允你這幾日多花些銀兩,想吃什麼便去吃,三日之後收拾好行李準備日夜兼程往臨沂去。”
蘇肆便不再多問,隻是記下自家公子的安排準備這幾日跟車夫講價。李融先行回了客棧,他也就獨自去點心鋪子裡排長隊,接連幾日出門後都帶回一兩隻肥蟹先按下不談。
李融回到客棧取了絹布記下剛才自己聽得有頓悟之感的論斷來,自覺實屬難遇之事,更是一筆一墨記得詳細,恐怕自己忘了大儒住處,均詳細記錄下來隻等兩三日後啟程。
自在金陵遇雨後,他住在徐州城内的幾日也才再遇見一場秋雨。徐州的雨水豐沛,連下了兩日。撐傘往來的行人比平日裡少些,屋檐下店家放着木桶去接不斷滴落的雨水。仿佛這場雨後,城内才算是入了秋,蘇肆難得歇下來不再出門忙活,隻是言明雨若是一直不停,他們到臨沂去怕是會耽誤更多時日。
李融這幾日靜心下來去梳理平生疑惑,配以熱茶半掩了窗坐在桌前任秋風吹散火光搖曳。也漸漸習慣了徐州飯食的辛味,每每佐以羹湯足慰口腹。他靜心細想下來,又覺得徐州實則被江南傳來的風氣所侵染,又與當地自帶的那份厚重的文氣慢慢相融,在井然秩序裡透出各有所依的安甯來。
這種安甯同姑蘇和金陵的安甯同出一脈,由豐饒的水土養育出來,又經過文氣的沖刷相融,在這座曆年已久的城池裡逐漸平和下來。這樣的安甯并不會遮蓋掉從彭城到徐州的那些先賢大儒,又與孔孟之道的發源多有相關,于是養出在酒樓歡言論道的學風,也滋養質樸歸真的民風。
秋雨綿綿而落,泛起陣陣涼意。李融收起了晾幹的硯台,整理過行囊靜坐聽雨。若是在家中,往往大雨時阿父總能得閑居家,就和自己手談一局。也算他與阿父之間最放松的時候,不論為官為政之要道,也無憂家中生意盈虧,在亭内任聽大雨紛落。執棋落子,相互角力,再烹壺熱茶,澀香飄進雨幕中,他與阿父也不用管漏鐘走動,隻一直坐到分勝敗之時。
年紀漸長也能于棋藝上精進幾分,與阿父之間對弈不再多敗。阿父這幾年匆忙于店鋪生意,貨物往來,忽而憶起此事,他才想起很久沒與阿父對弈過了。
思緒紛紛,雨聲也漸漸響起來。他嘗過放涼的溫茶融在這樣的雨裡,這是難得可以真正享受安甯的時刻。由天地自然教化而來的安甯更能讓人想起本心來,李融便少了憂心郁結遊學之行可能受阻幾日之事,醒來無事就煮茗聽雨問道本心。
他也欣然自己能得大儒之蹤迹,遊學尋師總算有地可往,至于天資如何隻待日後見分解。蘇肆卻是個閑不住的人,才兩日大雨之後便自己撐傘出了門在城中閑逛,偶爾能遇到仍在河邊撈網的漁人用銅錢換了蝦蟹叫店家蒸過之後食用。
所幸徐州的大雨也隻維持了兩三日,之後便是大晴。路上的泥濘據蘇肆跟車夫講好,再過一日就可直往臨沂去。李融出了門随着蘇肆采買路上所用幹糧等物,計算過銀兩也還算富餘。放晴之後的徐州城才有秋日的涼意,落日時分能聽得南飛的大雁啼鳴,漲了水的河邊有更多百姓下水撈魚蝦之物,長街上的叫賣聲顯得更吵嚷一些。
他們收拾過行囊,車夫就在客棧前等候,方值正午時分,日光還晃着人眼。李融坐進車廂内,蘇肆依舊習慣在車簾外和車夫相互攀談。他掀開簾子看馬車緩緩出了徐州城,那些臨街叫賣的聲音,在網中掙紮不斷的蝦蟹,和徐州飯食的辛味都俱遠去。
他領會了徐州更平和的安甯,在此偶然得遇悟道之路,也在連日的大雨中靜下心性。車輪滾滾,馬蹄鈍響,踩過城内還未幹的泥濘辭别徐州。李融放下車簾,閉目休憩之後重新翻出前幾日寫下來的未解之事,隻待路經臨沂後徒步尋師訪學。
他也自認帶走了徐州的一片安甯,化用為自己心胸之氣性,開始慢慢滋養數十年寒窗從竹卷中讀得的聖賢之道,為官之道,養民之道以及關乎他自己的君子之道。他從在江南生發出來的茫然裡梳理出一條隐約的脈絡出來,隻等再遊曆過剩下的河川磨砺成性,也無論有成與否,于他自己,就算精進。
徐州離臨沂不到兩日車程,他們便同之前一般在驿站茶店歇息半個時辰左右就繼續趕路。沿着沂河走過也就到了臨沂,算是前朝分城而治,臨沂的城牆是今朝新建而起,中間設渡橋到正城門。河水滾滾也多少帶了沙土的渾黃,李融掀開車簾望了一眼新立的這座城池。相比之前所曆數城,臨沂城内多是本地百姓走動,進出城無論車馬還是貨物都通暢方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