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州前朝舊名彭城,石砌的城牆要比江南等地看上去灰暗許多,江南的水氣在行路中也漸漸淡去了,偶有秋日清涼的風能吹來些許濕意。車夫随着他們一起進城去,方及正午,徐州的人群也不至于同金陵姑蘇那般擁搡。
李融掀簾去看徐州城内,往來行人各自有序,比起江南要少幾分熱鬧,卻多出幾分厚重來,頗有老聃布道,仲尼觀水之餘風。同金陵一般,任江水繞過半邊城牆,那比江南的水更闊的江卻是渾黃的,帶了泥土的腥味直吹上面前。
蘇肆辭别了車夫,轉而幫李融背過行囊,“我們現在往哪裡去,公子可有什麼指教?聽說徐州這邊物價比江南能便宜一些,也不知道真假。”
李融緩了心神,徐州的風似乎要淩厲一些,一齊吹散了連日趕路的疲累和滿身風塵氣。“先定下客棧濯洗一番,徐州美食素以彭祖聞名,晚上可以到酒樓一嘗,也省下你偷去排隊多時。”
蘇肆背着行囊一笑,話道還是公子了解自己,便老實先去尋了當街還有空房的客棧住下。李融在屋内掩好窗解下發帶,在木桶内多添了一舀熱水解衣沐浴。因為久卧在馬車内而疲軟的筋骨被熱湯泡開,他難得有些倦意,在氤氲水汽中閉上眼養神。
他确實離江南已經遠去,不再時常感受到那股熟悉的濕意來,姑蘇的紅楓,金陵的脂粉都隻餘在他的印象之中。徐州并不算在北地之列,但卻多受魯地影響,民風質樸懷仁。他也不再能聽到吳腔的軟調,也從那種終日的安甯裡逐漸開始脫離出來。
或許也隻是對于李融自己來說,是一種緩慢的脫離,也不若說成是一種緩慢的适應。隻論富庶,徐州自然比不上江南水鄉,但聚在城中的民衆跟竹卷中所刻畫的民相似許多,他覺得自己似乎能隐約感受到一些掩藏在其下的東西。那是江南所不能帶給他的,也是他在江南無法想明白的東西。
李融起身擦幹及腰的墨發,渾身風塵俱被洗去。遊學所帶給他輾轉多地的适應遠比他往常所思所想要直觀上許多,他并不畏懼如此強行的戒斷,甚至覺得是一種古卷和今時的沖突,即使目前的他還說不上來這種沖突的緣由,也依舊堅決着,随着阿父,也随着他的心思繼續走過及冠之年該走的一遭來。
他合衣卧在榻上,半幹的發用老舊的發帶系在一起防止扯壓,閉上眼順從沐浴後不斷襲來的困意,睡上一場無夢的長覺。窗外嘈雜的聲音傳不進來,唯一能聽得附近書院的誦書聲,也正為此刻的深眠伴了聲。他隐約能聞到竹卷的墨香,似是回到同樣誦書的少年時,都一同落在沉眠中。
蘇肆也忘記了一同去酒樓的約定,梳洗完後睡在榻上沉眠下去。即使趕路的大部分時間都是在車廂内度過,但日夜不休的奔波所帶來的疲累還是讓他沒能按時起來。再次轉醒的時候,已經是第二天的天亮了,雞鳴聲清晰入耳,他才想起昨晚的約定般從榻上睡起整理衣物。
李融從長眠中醒來,在徐州的這一夜睡了遊學途中難得的一場長覺。蘇肆昨夜也沒有過來叫醒他,想來同樣是一路疲累,和自己一樣睡到天亮。他下榻打開了窗,任清晨的清風透進來帶來秋日的涼。
蘇肆聽到聲響跟着店中的幫工一起進了李融房内,照例擺上粗茶淡飯用來果腹。“公子昨夜可有喚我?”他難得赧然,整理過碗筷等自家公子落座。
“昨夜我也并未醒,連日疲累一覺睡得正沉。”李融淡淡解釋過一句,嘗過徐州當地的飯菜,未及江南地界的清淡,徐州飯食多帶了些鹹味。他多喝了兩杯茶才順下偏重的口味,看蘇肆吃得正歡,徐州的菜式的确比江南要新上不少。
今日沒什麼事,蘇肆就在李融房中待到正午打算和自家公子一同去昨夜沒去的酒樓。李融束上青色發帶帶着自家書童上街了,徐州城内遠沒有那麼多行人往來,但街上的叫賣聲卻也營造出不遜于江南的熱鬧氛圍。
秋日魚蟹肥,漁人用網撈出來的蝦蟹就在城門邊或者臨家的街邊即時賣掉,或是直接賣給酒樓,出水的腥味随着滴落在地的水滴彌漫開來,肥碩的蝦蟹滿了網兜由漁人一隻一隻挑出來不斷講價。
于飲食一道上,李融任由蘇肆先去一一問過菜式和夥計,等自家的書童挑定酒樓。此去遊學也數得他最是勞碌,既是離家與心悅的女子分别,又于蘇肆自己進益不深,阿父之前還同自己講過要蘇肆管理賬目一事,也隻能待到他們再回廬州的時候再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