聖誕夜當晚，劉瑩瑩清醒過來。

一切疑難雜症，所有魑魅魍魉，在這一刻統統離她而去。

那個沉得仿佛再也不會醒過來的夢，她一面放任自己沉溺，一面拼命掙紮着不放棄，一次次失敗再站起來，終于叫她扒開重重迷霧，得見原本的天光。

天沒有黑，隻是被迷霧遮擋。

如今迷霧既散、照亮前路，她也該循着這條路，尋到她想見的人。

劉瑩瑩坐在床邊，仰頭看着窗外一輪皎潔明亮的圓月，不禁想起三年前黃公館外的月亮，此時月與那時月别無二緻，觀月人的心境卻大有不同:三年前是生命将逝的一片死寂，三年後卻平添了許多世俗的煩惱。

雖然煩惱，心裡卻異常平靜。

她不動聲響，把心頭的千絲萬縷，把有關的許多人、許多事，都一一捋清。

最緊要的，是卡爾的“死亡”。

聽見他“死訊”那一刻的心情無法形容，意識模糊的日夜裡無數次回首，要命的窒息感如影随形，即便是此刻回想，都覺得沉重的愧疚感快要沒頂，壓得她喘不過氣。

那時，她一滴眼淚都流不出，可偏偏心髒那個位置，疼到失去知覺。那顆經曆過無數次打擊，滿步裂痕、千瘡百孔的心髒，終于破碎成灰。

她可以經受任何傷害，卻唯獨無法承受卡爾的死亡。

混沌意識裡，劉瑩瑩一遍遍問自己:“如果不是你，卡爾會死嗎？”

如果不是你這個變數，卡爾會死嗎？

理智如劉瑩瑩，在自責與絕望的泥沼裡沉沒，在曆史的偏差面前崩提，她沒辦法勸說自己，隻能任時間無情的洪濤淹沒，給自己下最後判決。

原本，這就是結局。

迷失在重重心魔裡，零落在陌生的時代。

因為卡爾，劉瑩瑩坦然接受這樣的結局。

可是......

劉瑩瑩伸手，小心翼翼摸着“月亮”的輪廓，眼中慢慢溢滿淚水:“如果你知道沒有我，你的命運不會受到影響，可以安安穩穩活到老，還會願意來我的夢中嗎？”

來到她的夢中，目光堅定地承諾:“愛瑪，我們一定會一起過聖誕節。”

在這個他們本該相聚的聖誕節，來到她的夢中，喚醒她。

毫不在意滑落臉頰的眼淚，劉瑩瑩看向月亮的目光愈發堅定，她一字一句，向着月光下的黨衛軍少尉承諾。

“每個人都說你死了，我偏偏不信。”

“以前是我怯懦軟弱，總是害怕确鑿的曆史會偏差，重傷的你會死去......我一面相信曆史不變，一面害怕自己的存在改變你的命運。從今以後，我再也不要受無常無情時間的擺布，曆史再也不能折磨我，我要隻相信我自己，相信你必然活着的未來。”

因為卡爾，劉瑩瑩絕不接受這樣的結局。

她一定，要去找他，要去找到他。

做這個決定并不難，對于劉瑩瑩來說，自清醒那一刻起，她的選項裡，有且隻有這一個選擇。但付諸行動卻并不容易，拼湊起模模糊糊聽到的三言兩語，劉瑩瑩大緻可以确定自己已不在芬蘭，而帶她離開的人......她心裡浮現出一個名字——黃景瑜。

祖爺爺劉梧的好友，強大神秘的軍火商，有動機、更有能力，從德軍軍營裡“救”一個中國姑娘。

想到黃景瑜，再想到他把她帶出德軍軍營的事實，劉瑩瑩從悲傷卡爾的情緒裡暫時抽離，轉而開始發愁另一件事。

以三年前的粗淺了解，劉瑩瑩隐約覺得黃景瑜背後，真正想“救”她的另有其人，而這個人最有可能是東夢瑤或祖爺爺劉梧，黃景瑜隻可能因為他們的請求出手。

她皺着眉頭想:祖爺爺天高皇帝遠，黃景瑜隻在乎東夢瑤，如果東夢瑤不想自己離開，要怎麼做才能不傷害她的感情呢？

雖然辜負同胞搭救的善意已不可避免，但在劉瑩瑩心中，卻不想他們因她的決定而感到受傷。

“東小姐，希望明天不會讓你傷心。”

對着面前的一團空氣，劉瑩瑩輕聲開口。她已打定主意，明天一早就去找東方瑤，坦白自己要離開美國。

于是第二天，睡不着的劉瑩瑩早早起來坐在床邊作冥思苦想狀，把推門進來的張阿姨吓了一跳，趕忙放下手裡的托盤過來，不由分說扶她躺下。張阿姨動作強硬，劉瑩瑩拗不過她，三兩下就被她按在床上蓋了個嚴嚴實實。

完事立在床邊，半是緊張半是責怪地念叨:“劉小姐，你瞧瞧自個的臉比咱家的牆還白，可千萬好好養着，不敢胡亂折騰自己的身體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