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梁雙目猩紅,舉着把滿是鮮血的尖刀,發狂般刺向身下早已沒了呼吸的捷克人,鮮血噴射而出,濺到臉上還是溫熱。
眼前的世界是一片血紅,而越如此,他握刀紮下去的動作就越兇狠瘋狂。
“夠了!”
一道竭力嘶吼的低啞聲音喚回了張梁的一絲理智。
“咳咳......”
女孩擡起頭,一片血紅的手擦去嘴邊溢出的鮮血,她的半邊臉高高腫起,青紫的指印清晰可見,看向張梁的目光已經有些失焦。
“他已經死了。”
——
1940年初,張梁于滬上偶遇回國祭祖的黃東二人,彼時他們已在美完婚,婚後東夢瑤預備入籍美國,故由新婚丈夫陪着回到滬上,于亡夫亡母墳前告知新婚及入籍事宜。
張梁未想到今生還能與昔日故友重逢,黃東二人亦驚喜萬分,三人欣喜之下百感交集,當晚便由張梁做東,設宴款待這對新婚夫婦。
酒過三巡,趁着酒勁張梁拿出一個木盒硬塞到黃景瑜手裡,懇切道:“黃公子,朋友這麼幾年,我第一次叫你黃公子,因為我有事相求。這裡是我的全部身家,黃公子可能不看在眼裡,但已是我能付出的全部,求黃公子幫忙找到劉瑩瑩,讓我能安心過下半輩子。”
驟然聽到劉瑩瑩的名字,東夢瑤夾菜的動作一頓,轉頭去問:“那天晚上,她......返回去救你了?”
這句話東夢瑤問得艱難,張梁亦答得艱難:“如果沒有劉瑩瑩,我早是捷克人的刀下亡魂,但她卻因此中刀受傷、下落不明。”
其實也不必問,張梁既有此一求,就說明劉瑩瑩回頭相救的事實,但......想到當天晚上發生的事,面對一桌美味佳肴,東夢瑤一下沒了胃口,情緒也跟着落下去。
他們這麼些人,人人都聽見張梁的慘叫聲,怎麼偏就是認識沒幾天的劉瑩瑩拼命去救他?這真是把他們所有人摁在恥辱柱上,叫世人都瞧瞧這些人是如何薄情寡義、見死不救!
為什麼......偏偏是她呢?
身旁,黃景瑜退回張梁的木盒,語氣平淡:“如果有消息,我會的。”
宴後回程的車上,黃景瑜說:“大家都有手有腳、有槍有子彈,各人自憑本事、各自逃命,沒有誰對不起誰。”
昏暗的車廂裡,東夢瑤盯着車窗上男人的側臉看了一路,一句話都沒說。
不是沒道理,隻是終究涼薄了些。
第二日,他們便啟程返美。
張梁這事,隻當是個插曲!
1940年10月,林靜決定回國。
她曆經千辛萬苦,曾經驕傲絕不低頭的姑娘脫下洋裝,卸下珠寶首飾,一身粗布衣衫與她往日講究矜貴的留洋男友重逢。
一個軍裝上打着補丁,一個臉上抹了黑灰,相對而站,面對面笑得像兩個傻子。
當晚,兩人在戰地後方舉辦婚禮。
簪一朵紅花就是新娘,劉梧無限感慨,又滿懷激動,指天發誓:“阿靜,可憐你一個嬌滴滴的小姑娘,這樣潦草就把自己嫁了,我劉梧發誓戰争結束一定補給你一個盛大的婚禮,至此一生隻愛你一個人,若有違背,叫我下十八層地獄,受油烹火烤酷刑。”
他的新娘昂着頭,驕傲明豔。
“劉梧,我要你明白,我林靜今天能站在這裡,一朵紅花就把自己嫁出去,可不是指望你賭咒發誓給我盛大婚禮、終生愛護。我站在這裡,就證明兩件事,一則我亦是華夏兒女,心中亦有熱血;二則我對你的感情無論盛世還是亂世,都是美玉無瑕!”
一衆人于是起哄:“小姑娘你别怕!劉梧膽敢喜歡别人,兄弟們都饒不了他!”
滿院二十出頭的小夥子,圍着兩人起哄玩鬧,火把照亮的年輕臉龐,每一張都笑得暢快淋漓、真情實意。
次年10月,劉梧緻電黃景瑜。
他在電報中說:“黃兄,光華出生後,我愈發覺得與劉瑩瑩有割不斷的關聯,林靜告訴我她也有相同的感受。真的很玄乎對不對?”
最後,他大言不慚:“找找劉瑩瑩,把這個當作給光華的滿月禮吧!”
“如果找到她,就把之前我留給林靜的錢和公寓給她,變賣還是自己住,都随她。想來這點錢黃公子也看不上,我就不跟你客氣了!咱兩這關系,大恩不言謝吧!”
看最後幾行字,熟識如黃景瑜,好像劉梧的聲音就在耳邊,笑嘻嘻同他說這段話,一如往日欠扁模樣。
他照舊回:“如果有消息,我會的。”
想了想又補充:“自己的事交代給别人算什麼?!你好好活着,親力親為來做,比任何人都放心。”
這段話由助理黃玉帶回國,交到劉梧手上已是數月後,那時林靜已然犧牲,劉梧抱着嗷嗷待哺的嬰孩,隻說自己放心黃公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