兩天後，黃景瑜找林靜詳談了一次。

他明确告訴林靜劉梧的意志，提到他拜托自己幫她的事，也許是不願好友三年感情落空，一時心軟，多提了一嘴。

“劉梧對你的感情很深——”話說了一半，沒有說出口的另一半兩人都懂:隻是沒有家國大義深。

“他家裡是世家大族，人丁興旺、根基穩固，想在亂世裡保全一個人，還是很容易的。”

整族保全或許艱難，但區區一人卻是簡單，錢到位了就行。劉梧雖不說，但他對林靜情深至此，她若堅定站在他身邊，他難道會舍不得為她散金嗎？

起初聽到劉梧拜托黃景瑜幫自己前往美國一事，林靜面上難掩激動，又知道不能在黃景瑜面前太失态，也是自尊心作祟，很快就控制住了，強裝鎮定。

越聽到後來，越難維持鎮定。

黃景瑜目光掠過林靜攥得發紅的手，不着痕迹移開:“你要是不願，他也為你考慮周全了。”

嘴上說的無謂，隻讓他順手幫忙，美國那邊卻早就為林靜安排好了一切，學校、住處、花銷事事周全，不是愛她至深，縱是熱心熱血如劉梧，怎會為一個已與自己相背而行的女人做到這一步？

當然，劉瑩瑩是個例外。

“我能......”林靜嗓子發幹，她盯着自己腳尖，聲音很低:“給劉梧打個電話嗎？”

黃景瑜頓了一下:“好。”

電話撥過去，黃景瑜把聽筒遞給林靜，林靜接過，小心翼翼地湊近耳側。

人家情侶若講情話，自然是不便聽的，黃景瑜自然退到書架處，背過身抽本書出來裝模作樣。

豈料半天都沒聽見林靜說話，連聲招呼都沒有，黃景瑜心生疑惑:林靜就算再生氣，打電話過去也該出個聲，不然劉梧怎麼知道是她？

轉身看去，卻見林靜一張臉蒼白無血色，唇死死的抿着抑制着顫抖，瞥見他詢問的目光，她擡頭，沖他露出一個凄然的笑。

聽筒從手中滑落，林靜一瞬紅了眼眶，她走到黃景瑜跟前，沖他深深鞠躬。

“謝謝你！”

說完就沖出了門。

相識雖隻寥寥，但黃景瑜從未見過林靜有如此倉皇失措的時候。

走過去拾起聽筒:“還在嗎？”

“在的，是黃景瑜黃公子嗎？”

黃景瑜皺眉:怎麼是個女孩子的聲音？

“我是。”他答。

聽到他肯定的回答，電話那頭略有不滿道:“您剛才怎麼不說話呢？我還以為是斷線了，表哥囑咐我有話跟您說，您沒出聲，我也不敢挂電話，怕您再不打來了。我剛剛跟您說了好幾遍表哥的留話，您都聽見嗎？”

不安浮上心頭:“抱歉剛才斷線了沒聽到，能請你再說一遍嗎？”

“沒事沒事——”電話那頭是個很爽快的姑娘。“表哥讓我跟您說兩件事，第一件事，他說沒對您把話說全，希望您不要怪他。他也沒具體跟我說什麼事，您知道吧？”

黃景瑜:“我知道。”是林靜的事，他也是昨天才知道，劉梧在美國的安排，這相當于拿多年感情作籌碼，逼他帶林靜去美國。

劉梧為這件事道歉，黃景瑜并不意外。

“第二件事，表哥說今日離......”大概是劉梧說的文绉绉，小姑娘沒記清，黃景瑜聽見她在電話裡小聲抱怨，絮絮重複了好幾遍，才繼續說下去。

“今日離家，前途未明，他朝日月重光，有緣再見！”

“你表哥去哪了？”

“我表哥參軍去了！”小姑娘語氣裡滿滿的全是自豪。

挂斷電話，黃景瑜心裡久久不能平靜。

他能想象出那個畫面，劉梧輕裝簡從、意氣風發，對着尚且年幼懵懂的表妹說出那一番話後，頭也不回地昂首離開。

三天後，黃景瑜一行人赴美前夕，東夢瑤和劉瑩瑩收拾好東西，早早就睡下了。

東夢瑤不知道劉瑩瑩關燈睡不着的事，劉瑩瑩一方面不想說，另一方面說不了，過去的五天都是睜着眼睛到第二天，天大亮了才松口氣，蜷着睡過去。

對此，東夢瑤雖有微詞，也隻當是小姑娘貪睡，并不去打擾她，其他人白天沒事也不會上二樓，所以二樓白天大部分時間都是靜悄悄的，給劉瑩瑩補覺創造了良好條件。

禍福總相依，德軍摧毀精神的審訊讓她從此失去夜晚的安睡，但在這個午夜，卻意外的救了她一命。

劉瑩瑩一動不動地躺在床上，黑夜裡時間的流淌仿佛靜止，耳邊隻有東夢瑤輕淺的呼吸聲，她睡覺很規矩，睡熟了也不會說夢話手腳亂蹬吵身邊的人。

月光從沒拉全的窗簾縫隙漏進來，像時針一樣一個鐘頭一個鐘頭的走格子，照亮床對面牆上的一幅畫，差不多已經過了半個晚上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