謝時晚略有迷茫地放任他伏在自己肩上哭泣,安慰的話翻了幾趟也沒有說出口。
這孩子……是受了什麼委屈嗎?按理來講他待在玉陵身邊不應該如此的啊。
謝玉陵感覺到眼周成了濕漉漉的一片,糊在謝時晚肩頭。
這才終于冷靜了些,把腦袋擡了起來。
謝時晚見狀平穩地在他脊背上拍了拍,謝玉陵竭力将淚收回,雙手放下慢慢分開點距離。
謝時晚又問了遍:“怎麼了?”
謝玉陵縱有千言萬語也知曉現在不是訴說的時候,隻是低頭不去看她無聲地搖了搖頭。
謝時晚看見他布滿血痕的手不禁傷懷,雖不清楚原因還是取出手絹,細心地為他包紮上。
謝玉陵全程默不作聲,呆呆地跪坐在地。
他意識到先前的舉動失禮于是擡手摸了一把淚道:“謝謝小姐,敢問小姐名姓。”
謝時晚托起他受傷那隻手的手腕檢查沒有大事後道:“謝玉陵的長姐,你救了玉陵性命我卻一直未來慰問,失禮了,還好嗎?”
謝玉陵啞聲道:“沒事,一時……有些出神。”
謝時晚記得他正是開靈初修的時期便自然以為是靈力動亂引起的心緒不甯。
她聚起一點靈力,低眉緩緩輸入人的靈脈。
謝玉陵确感輕松,如清泉入體般舒暢,沁入心田。
他的目光無意識落了分寸給她,不成想卻同方才的淚一般再收不回。
謝時晚撞見這失神的情态愈發困惑。
謝玉陵強迫自己低下頭,身側的手死死按地,剛包紮好的傷口再次滲出鮮血。
謝時晚想出聲提醒門外一陣由遠及近的腳步打斷了她的思路。
她轉身回頭,一人踏進屋内。
連泯道:“蘇梓明和墨羽塵回來了,小琰召我們去大殿。”
謝時晚點頭起身,彎腰将另一人慢慢攙起。
連泯和謝玉陵的視線短暫觸碰後默契地挪開,謝玉陵更是直接側低下頭不給連泯半點臉色。
謝時晚剛準備開口和連泯一起趕去大殿,人卻道:“阿姊先行一步吧,我随後再來。”
眼神若即若離地繞在謝玉陵身旁。
謝時晚眉心微蹙在二人之間掃了圈,遲疑片刻後低聲應下,行步離去。
謝玉陵已經悄然坐回桌旁,依舊不看連泯。
連泯見謝時晚已經走遠,語調上揚地揶揄道:“哭了?”
謝玉陵掩藏在衣擺下的腳在地上一劃,帶着圓凳一轉背過身去。
連泯笑着湊上去,人想躲他就雙手困住人的肩止住動作。
謝玉陵掙不開想瞪他,他就先發制人道:“和你長姐再見,不開心?”
謝玉陵冷聲道:“你與這些原該不複相見的人重見時,第一時刻,是開心嗎?”
實則是恍然、是迷茫乃至無所适從。
連泯當然不會為那些人而感到或喜或悲,可這份茫然是可以與之共享的。
連泯道:“當上天憐憫就好,讓你有一個圓滿的機會。”
謝玉陵扯唇苦笑道:“憐憫嗎?我現在連‘謝玉陵’都不是了,哪來的圓滿?”
人扶着他肩膀的手不禁使力道:“遲早換得回來,你覺得我頂着你的身份就過得逍遙自在了?”
謝玉陵忽地失神,須臾後道:“你有沒有想過,如果一輩子都換不回去了呢?”
連泯當然想過,可他的性子與謝玉陵不同,爛泥一樣的人生他也過得下去。
所以他道:“換不回去,大不了就是死,你我是怕這的人。”
謝玉陵濕潤的眼睫覆下,遮蓋住泛紅的眼眶。連泯的神情凝滞,這張本屬于自己的面容顯出了自己從不曾窺視的脆弱。
陌生卻輕而易舉喚起了他罕見的共鳴。
他好像變得笨嘴拙舌,連泯首次感覺“安慰”的能力或許也有點用處。
可他不會,他隻能傻站着。
謝玉陵擡頭與他對望一眼,眼中的水蘊滿卻沒有掉落,瞳仁像水中月般清亮。
有人尚未反應過來這一眼代表什麼,身子就先一麻。
謝玉陵收回目光,垂下眼,側過臉輕輕地伏身将腦袋貼上人的腰腹。
連泯一驚下意識想推開,謝玉陵搶先一步摁住他的雙手無力道:“反正是我自己的身體,還不許我靠一下?”
連泯立刻道:“可你現在用的是我的身體。”
“有什麼分别?”謝玉陵的聲調已然帶上副破罐破摔的架勢:“前世也靠過、也背過、也抱過,你重活一世就在意起這些了?”
……連泯啞口無言。
前世是有過…但那都是或無奈、或絕境、或以為訣别時的身不由己。
現在…連泯緊盯着謝玉陵低順的神情心道了半天什麼也沒吐出來。
算了,就當是無奈吧。連泯随他去了。
不到轉息功夫又懊惱自己這副面容生得實在太好,這等模樣蜷靠成一隅如同一剪被雨水浸透的花枝,分明身側就是避雨的檐卻遲遲無人願意折腰拾起,護它少遭風雨。
連泯的心也麻了。
他分不清是在看自己還是謝玉陵,總之是近乎不受控地伸出手。
謝玉陵的餘光瞥見動作卻也放任,哭過的眼後知後覺的酸痛。
雙手環摟住人的腰身,因為高度不一,連泯略微欠身。
另一人也回抱住他,二人心照不宣地無言,甚至停止呼吸。
不像瓦檐之下的一方安定,更像初春時的回暖。
……
大殿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