書懷錦很快傳回了消息,關于荒山中發現的死屍的身份。
都是貧民,來自四地交界處的一些小村莊,因為隐匿在山林多與外界隔絕當書懷錦查到時早隻餘滿地殘骸,了無生迹。
屠者數千。
連泯向謝玉陵講述時對方捧着書卷的指節漸漸收緊,平整的頁面生生被攥出皺痕。
另一人見狀道:“墨羽塵已經和蘇梓明趕往書家深入群山調查了,不多時後會有結果。”
謝玉陵聞言愈加慌忙道:“書家迷境兇險非常,他們怎可如此铤而走險?”
連泯道:“再是危險以他們的功力也不會有大事,而且經過商議不會過多深入,因為如今事情發展到這般田地衆人無不懷疑所謂‘有去無回’隻是唬人的傳聞必須有人走這一遭。”
話雖如此,謝玉陵仍難放心道:“書家迷陣困與不困不是運氣大過修為嗎?”
連泯端茶的手一頓,回憶一番後道:“是嗎?離開書家太多年了,這些東西基本忘了,書緻清告訴你的?”
謝玉陵淡淡地看着他,收回目光輕輕應了聲。
連泯含笑道:“就算這樣,他們倆的運氣豈不更無需質疑?”
“上輩子也沒活多好。”謝玉陵冷聲道:“不過那是因為你,現在你鬧不出事了應該會平安吧。”
連泯耷拉下眼,幼稚地緩緩抽走謝玉陵手中的書道:“謝公子好歹對你的合作夥伴有點信任嘛,況且前世蘇梓明的死的确與我無關啊。”
謝玉陵面無表情,伏身劈手将書奪了回來道:“我隻要他們今生安然就好。”刻意沒有給連泯半個眼神。
連泯匍在桌上,略顯疲倦的模樣問:“修煉得如何?”
人不語,視線未偏動微毫隻擡手打出一個掌心焰。赤紅色的焰火在手中徐徐燃燒,如旭日照耀又似紅蓮綻放。
連泯沉下臉,謝玉陵開口言簡意赅道:“解釋。”
前世共事多年,謝玉陵還不至于對連泯的靈力沒有印象,絕對不是這般模樣。
連泯如意解釋道:“待你修煉完成,就不是這樣了。”
修仙之人的靈力有些也會随自身修為的突破而發生改變,這本正常。
可問題在于……
謝玉陵道:“你的靈力聚形後如此特别,當初我竟然沒有深究。”
前世連泯開靈初修是在閉關狀态,他不常伴左右,因此對這所謂過渡期的靈力印象不深。
連泯坐直身道:“你查了也沒用,那時我又沒和他們扯上關系。”
書翻頁的簌簌聲混雜在話語中,謝玉陵好似漫不經心道:“什麼時候有的聯系?南征?”
連泯的眼神陡然變得深重,敷衍道:“大概吧。”
“那這靈力的狀态為何?湊巧?”
“誰知道。”
……謝玉陵合上書,略過這個話題問道:“那小琰現在是?”
連泯回答:“我和謝時晚輪流幫忙了,他到現在都還不知道這些大事呢。”
墨羽塵臨行前将情況告知了謝時晚,叮囑二人管教尚琰。
但尚琰天性如此也不是想管就能管住的。
有墨羽塵還能壓壓,一旦走了就很麻煩。畢竟人再廢物也是名副其實的殿下,四大家族都不過是臣子,又沒有墨羽塵那樣的親緣關系。
謝玉陵的眉眼間透出一絲憐憫道:“這種事落到他頭上确實為難。”
所以哪怕那日與連泯列完名錄找到了理論上最可能的人,謝玉陵也不相信。
究竟要出自何等目的才會讓尚曦自導自演地失蹤,将所有政務強壓到尚琰頭上。
連泯看出了他的心思道:“所以謝公子就好生修煉讓我早日把你引薦上去。”
他初提此事時謝玉陵的心緒不太平靜沒做過多思考,現在已經冷靜了道:“這種事還真當你想怎樣就怎樣了?殿下身邊的人來曆背景都是要徹查。”
“你前世都可以把我引薦到陛下身邊,我怎麼就不可以。”
“前世我是請旨讓你同我南征,你始終都在我身邊自然容易很多。”
連泯從容道:“那也無妨,就是問遍整個書家都隻會說我是婢女所生、生父不知所蹤,我身上也翻不出任何證明身份的東西,勸當是個孤兒就好了。”
謝玉陵敏銳憶起初為連泯時,為逃往謝家在他房間中翻找時發現的那個小小暗格。
他又問了遍:“當真沒有?”
連泯詫異人會糾結這類問題肯定道:“當真沒有,搜身搜屋都找不到,我本也就是個孤兒。”
“……”謝玉陵忽而愣愣地輕聲喚了句:“連泯。”
“嗯?”聽者不明所以。
“如果你尚有親人在世,你會如何?”
“………呵。”他沉默得更久最後自嘲一笑道:“我如何?該殺的殺、該剮的剮,棄我十幾年找回來難道還指望我對他們馬首是瞻嗎?”
謝玉陵蹙眉:“萬一他們有苦衷呢?”
連泯微眯起眼審視了一會兒謝玉陵,眼底的光散得幹淨:“他們無不無辜、有無苦衷我不知道,但我做錯了什麼?如果活在世上為什麼從來不曾見我?憑什麼可以生下我又抛棄我?”
對面人低下頭似是歎了一口氣。
連泯又道:“所以他們最好要麼死了,要麼,就永遠不要出現,我不稀罕。”
……
結束得不算愉快,兩人都不太想繼續提及,恰好謝時晚傳音來将連泯喚走。
或許因為内心煩躁連泯的腳步快了許多。
未曾邁入殿内,謝時晚率先迎出來扶着連泯的肩膀繞到一旁。
連泯溫聲道:“怎麼了?”
謝時晚道:“已經不斷有人詢問陛下和大殿下的情況了,隻怕不出三月就要瞞不住了。”
連泯覺得頭疼道:“今年的月夕宴辦不了,年後的上元宴如果也辦不了這是遲早的事。”
謝時晚清麗的面容滿是愁緒道:“難道真的隻能讓小琰……”
其實這半年下來杳無音訊衆人的希望早已渺茫,國不可無主也早有人提出要讓尚琰頂上這個位子。
但尚琰是否願意都是小事,重要的是朝中人對他的能力亦是擔憂,如若真讓他做了國君之後陛下和太子找了回來到時又該如何?
二人無奈,彼此到底隻是小輩,家族勢力再大在這等事上也沒有話語權隻能聽命,走一步看一步。
連泯擡眼瞧見謝時晚眼底的淡青道:“阿姊不如先回去休息吧,我陪小琰一會兒。”
謝時晚點點頭道:“那我去見見書家那個救了你的孩子?這麼久了,還沒有感謝過他。”
……連泯讪笑道:“他年歲尚輕,沒見過世面,阿姊你突然到訪他隻怕會失禮。”
謝時晚不以為意道:“我又不看重這些,他于謝家也算大恩我豈有不探望的道理?”
連泯的唇角微動到底沒有說出阻攔的話語。
目送謝時晚離開轉身回到大殿。
還是熟悉的堆做山的奏章,和不見身影的人。但這次沒有看到他那一擡一伏的衣袖。
連泯緩步走去,到很近的距離仍沒有聽到動靜。
他略感困惑,直接跨步來到桌後,卻見常日咋咋呼呼的人此刻一動不動也一聲不吭的仆倒在交疊在一起的手臂上,蜷起身。
睡着了?連泯覺得有趣擡手點了點他的肩膀。
人又縮了縮肩,布料摩擦的聲音掩蓋了他的異常。
但連泯依舊覺察出了不對勁,猶豫片刻雙手扶上他的兩邊肩膀使力又輕柔地将人扶起,同時低彎下身。
滴滴水漬随着動作顯現在尚琰壓在身下攤開的奏章上,暈化開墨色的字迹,模糊不堪。
連泯瞟了眼大概看到了些關于他兄長和父皇的字迹。
視線轉回到人臉上,淚痕被擦亂沾了滿面。一雙清明的眼睛含着淚,欲落未落。
注意到連泯在看他,尚琰咬唇又将淚憋回去了一點。
連泯扶肩的手不禁微愣。
是因為他的家人?
還真是個小孩,在意這些東西……他不禁腹诽道。
但表面上還是蹲下身攬着他的肩将人擁入懷中。
人有點不知所措。
忽然像下定決心也像情緒無法忍受般發狠地咬住連泯肩膀上的布料,默默抽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