弄得人一身口水,連泯啧道。
不知道哭了多久,直到連泯感覺肩膀一塊都被淚水之類的浸透尚琰才終于松口。
尚琰離開連泯的懷抱,正坐回身。
連泯扶膝站起摸摸他的頭,哄道:“沒關系的,不要哭。”
尚琰吸吸鼻子啞聲道:“玉陵哥,哥哥和父親是不是真的找不回來了……”
摸頭的手一僵,連泯噤聲。
安慰人實在是連泯的弱項,更不提他現在頂着的是謝玉陵的名号,謝玉陵會怎麼做……
一個理想的人安慰出的話大約也隻有空話吧。諸如“不會的”、“一定會沒事的”、“一定可以找回來的”。
躊躇片刻,連泯側身整理好桌上的奏章,用衣袖輕輕粘掉紙張上的淚漬。
“其實就算找不回來又如何?”
尚琰瞪眼。
連泯繼續道:“找不回來的話,這些奏折、這個國家、所有的百姓就真的交到你手上了。到那個時候我們所有人都是臣子就不可能像現在這樣一點一點的幫你。”
尚琰猛地抱住連泯地手臂。
“或許是命運也說不準?”連泯拍拍他,用空出的一隻手替他抹了把淚道:“不是說你出生時天降異象嗎?可能就是要讓你擔這一遭的。”
“我做不到…哪怕我做了,他們也回不來……”
“做一件事吧有時不是為了得到什麼,隻是不想繼續失去。如果真的有那麼一天,為了一切還可以抓住的東西我相信你也不會逃避的。”
……尚琰将腦袋埋進連泯的衣袖中,哭得更兇。
連泯覺着吵鬧卻也随他去了。
……
叮叮當當一陣響,桌上一隻茶杯毫不意外地落地,碎了。
謝玉陵皺眉俯身撿起碎片。
心口沒由頭地發悶,是因為方才與連泯的一番對峙嗎?
手上的動作極慢,似乎一直心不在焉。
後悔了,不該在他面前提及這些的……謝玉陵蜷膝将額頭抵在膝蓋上。
隻是在從連泯口中探出他的确對書家春誼時的事一無所知後不禁好奇,到底發生了什麼才會讓那個霧中願意舍命救他的孩子,變成後來那樣,才會失口出言。
不過是一年而已,明明都已經那樣活過十四年了,到底要發生什麼才會不惜抛棄曾經的所有,來找他……
其實這才是謝玉陵同意這場合作的重要原因。
他想庇護謝家,但若連泯有意殘害他無能阻止;他想找出幕後之人,但其實連泯一人也足矣;可他想知道連泯前世經曆過什麼卻隻有來到他身邊而已。
前世連泯罵他是懦夫,這話說得也對,他就是這樣猶豫不決、徘徊不定,恨又恨不徹底…愛又愛不明白。
甚至可能連泯的話都輕了,他不光懦弱還自私、貪婪、任性……
什麼都喜歡、什麼都想要得到、不擇手段地得到。
可那又怎樣?他生性如此,所以他可以為家仇國恨殺了連泯也可以為了自己隕身同死。
前世到了那般境地他都有手段保全自己想要的,今生明明一切都沒有開始,他憑什麼不能賭?
一滴血珠滴落,在光亮的地磚上濺起一抹血花。
他擡頭瞥了眼被瓷片割出道道傷痕的手,血從指縫中滲出劃過腕骨。他沒有丢棄,反而握得愈發緊,周遭化作烏有隻餘自己和手中的疼痛清晰。
他看着血一滴滴地鋪滿眼前方寸之地眼神又逐漸茫然。
像回到霧中,像在等一隻拉他一把的手。
全然沉浸,絲毫沒有注意到屋外的腳步。
目光邊緣處似乎閃過了一個人影,他卻沒有擡頭一看究竟的力氣。
直到視野之中地上的血紅被一隻突然闖入的手掩蓋謝玉陵的目光才總算有了焦點。
那隻手死死攀上他的手腕,不顧沾了滿手的血。另一隻手也迅速掰開他緊攥的指節甩開被血染得看不清原色花紋的瓷片。
謝玉陵的視線愣愣地追随瓷片走了一遭才轉回來。他渾身發顫,心慌得好像要暈過去一般,耳邊比剛剛還要死寂。
他都不敢擡頭。
目之所及的景象仍像在霧中、在夢中。許久許久,他才發現,那不是霧,是他蓄滿的淚。
謝時晚見他的反應實在異常問道:“你還好嗎?”
淚水再收不住,顆顆滾落留下兩道淚痕。
謝時晚疑惑地想再問什麼卻猛地被人一把摟住,措不及防。
謝玉陵受傷的手微微擡起避免觸碰到謝時晚的衣衫。淚珠從下巴滑落,滴到地上與血痕混雜,漸漸分不清血與淚孰多。
謝時晚虛放着的手有些不知所措,思慮半晌還是默默回抱住他,一語不發地陪着。
謝玉陵感覺心上壓抑多年,痛到苦到麻木的情緒終于找到了一個爆發的時刻再難抑制。
三年未見,以為永别的人重新出現他沒有任何理由克制亦無法克制。
……
大殿中,連泯半環抱着哭到失力的尚琰讓他靠着自己的手臂定神。
心緒越來越亂,視線飄忽。
算時間,謝時晚現在應該已經見到謝玉陵了。
他呼出口氣,原意是不想這麼早讓謝玉陵同謝家幾人相見的。
但謝時晚提出他不好拒絕,況且是遲早要面對的事情,現在私下見過,謝玉陵想哭就哭、要鬧就鬧比将來在旁人面前突然重逢什麼都做不得好受。
又不可避免地回想起前世謝時晚身死的情景。
為什麼不再用傀儡術……
隻要看到、聽到、提到,腦海中浮現的就隻有那夜,謝時晚帶着那隻偶人向她走來。
潑墨一般濃重的黑,還是雨夜。空氣中盡是潮氣,冷得發怵。
可那樣黑的夜都比不得那團從偶人中探出的,扼住人咽喉的那團黑霧和謝時晚将死時的那雙眼。
連泯自暴自棄地閉上眼。不願再想。
那個人,真的就這般急切,一夜之間斷了他所有的退路?
尚琰稍稍緩和了些,從連泯的衣袖裡探出頭來眨眨眼緩解一下眼眶的酸痛。
他問道:“那我哥和梓明兄又去做什麼了?”
連泯奔着早死早超生的心态索性一股腦全告訴了他。
反正撐得住說明有當君王的潛質,撐不住就死也不用遭後面的罪了。
尚琰抿唇擰眉消化了好一會這番話,最後吐出來一句:“能殺那麼多人,也挺厲害的……”
好的,這就是撐住了。
連泯道:“殿下,現在不是糾結這人厲不厲害的時候吧,國中出了這樣大的事所有人都在争相處理,必須有一個人擔起大局。”
尚琰隐隐聽出了連泯話中的暗示,但又不想相信。眼睫上的淚還挂着,撲閃兩下試探性地問:“玉陵哥,你是說……我?”
連泯點頭。
“……其實國君也不一定非得是皇家血脈吧……我看史書上很多外姓也想做皇帝的。”
連泯笑道:“殿下,你說的這個叫謀反。”
尚琰用細小但認真的聲音說:“如果我願意讓位應該就不算謀反了吧。”
“是沒錯。”連泯肯定道,看到人眼睛一亮知道他當真了立刻補充道:“不過你要做出了這種事,墨公子會不會要了你的命暫不讨論,萬一你将這江山慷慨易主後陛下和大殿下回來了怎麼辦?再找人要回來?那樣你就是謀反了。”
尚琰眼底的光一下子就滅了。
但好歹是哭過了,之後也一定會好很多。尚琰總歸是不輕易陷入悲傷的性格。
可惜被他生生哭廢了一身衣服。
尚琰悶悶不樂地嗚咽一聲又問:“那我哥他們大抵什麼時候可以回來?”
“慢則小一月,快則……”
連泯的話音未落就被殿外疾步趕來的小侍從打斷了。
尚琰費力地從奏折後探出頭來,侍從道:“小殿下、謝公子,墨公子他們回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