長睫撩起,現出一雙煙波皓眸。
“大人,我可以走了嗎?”
“當然,辛苦。”假惺惺的一句安慰。
——
沈珣跟在他身後,原路出去。
過道裡依舊昏暗,她望着那個高大的背影,小時候那一點過往印象随着年歲增長越來越模糊,如今更是隻剩陌生。
祖父說,日後可喚他兄長,可沈珣卻越發确定,這個人由始至終都沒想過要接受那份親近,所以她從來都直呼其名。
可為何那個錦衣衛卻說,樂安坊那晚,是他主動要去救人?
原來冷血之人也怕欠人情麼?
剛才真是氣極了,竟然想告訴他,自己就是沈珣。
——“大人,看在故人的份上,請憐惜一點信任吧。”
但,這不是沈珣。
出口已經近在眼前,原本大亮的天光已經變微弱。
“林……林大人。”
“怎麼?”林衍回頭。
他背着光,沈珣看不清他的面容。
她從腰間掏出一份被撕過的折疊信函。
“這個,還給大人。”若非被迫跪地的那一瞬間摸到,她絕對想不到自己早在下馬車之時便又被人下了套。
一雙寒眸往那物上掃了掃,然後又轉移到沈珣臉上。他沒有立刻伸手接過,笑着反問:“你知道這是什麼嗎?”
沈珣擡起頭來與他對視,眼底的那抹灰異隐藏在天光洩近之際。
“招魂幡,索命符。”
林衍收斂了笑容,終于正眼看她。
“你還知道什麼?”
“那人若真有心求死,又怎會這麼巧,偏要死在我與大人面前,更重要的是,他看大人的眼神,不清白。”
如果自己率先說破昨夜之事,恐怕現在早已被釘在那十字樁上嚴刑逼供。
“大人見過昨夜殺招,知我與那些人不是一夥的,卻又怕我與那位何大人蛇鼠一窩,所以留我一命,便是等着今日來當你的刀。”
她的頭擡起幾分,毫不避讓,似乎是怕對方不相信。
“我猜那位何大人身上,應該還有另一半,無論出于何種原因,若我一旦松口,大人便會有十足把握将我與他送上斷頭台。”
邱仲多疑,這将是一個千載難逢的好機會。
林衍邁開步伐,步步逼近:“可你确實沒說實話,現在這般,倒坐實了與我勾結,該如何是好?”
沈珣低下頭,被迫後退:“大人袖中已有成案,悉數抗辯之語怕也隻會秘而不宣,大人非要我死,我隻能想盡辦法活下去。”
為何祖父甯願冒死入诏獄,也不願意教授預備畫工,今天入這诏獄一趟,沈珣算是徹徹底底明了。
那不是盲目的文人風骨,而是不願與濁世共沉淪的悲哀。
“僅是因為如此嗎?”他已逼得她貼在牆邊,“你可知道在這诏獄裡,每天聽得最多的是,不是求饒,是謊話。”
林衍接過那封信件捏在手裡,語氣肯定:“你在撒謊。”
沈珣從不曾如今日這般費思量,不隻是為了活命。
如果祖父知道,昔日曾看顧過的故人之後,如今也淪為他所不齒的一類人,會不會更加傷心?
“因為我怕。”
“怕什麼?”
林衍身形壓迫下來,沈珣退無可退。
“萬一,你是個好人呢?”
“……”他像聽到了天大的笑話,終于往後拉開一點距離。
“大人果真有以為,光憑一份暗通款曲的僞造密信,便可将對手置于死地,還能讓自己全身而退嗎?”沈珣擡頭,再度與他對視,“那位指揮使,根本不信你。”
這是她的判斷。
“這麼說來,我還應該感謝你?你該知道,這世上好心沒好報的事,天天都在發生。”
沈珣沒再說話,他也沒了糾纏下去的興趣,招來一手下,拿過他手中的燈盞遞到沈珣手裡。
“花七公子,夜路難行,路上小心。”
沈珣看着手裡的燈盞,不由得想起昨夜那一盞,皺了皺眉,最後什麼也沒說,接過燈盞後向他略微躬身,算是答謝。
這一天下來,她神思困頓,步伐沉重,走出幾步後,忽然回頭。
恰好一縷夜風自長街穿梭而來,吹起她掉落的幾縷長發。樹梢撲簌聲驚動檐下的黑鴉。
林衍背着手站在原地,等着她開口。
“不管大人信不信,我隻想快速躲過這場暴風雨,無意與每一隻過路魍魉纏鬥。”
說完,她未等回答,再次轉身,漸行漸遠。
半盞茶後,黑鴉乘着月光飛上枝頭,發出幾聲歡快的啼叫。
蔣必上前來:“大人,真就這樣放過他嗎?”
“放過?”林衍輕笑,不知想起了什麼,用手放在嘴邊吹起一聲低沉的哨聲,随後黑鴉被被驚飛,闖進無盡的夜色中。
這一次,終于不怕被暴風雨吞噬。
看着已經的消失的黑影,月光下的俊容露出一抹冷笑:“那一盞引路燈,正将她往黃泉路上引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