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天商鋪閉門的時辰似乎比以往還要早,沈珣提着一盞燈往城西走。除了眼前幾步之内的範圍尚能看清,周圍都像撥不開的濃霧,漆黑一片。
幸虧這诏獄不是建在荒郊野嶺,否則她走到天亮也回不去。
空中傳來幾聲鴉啼,隻聞其聲,不見其形。
起風了。
沈珣心緒飄忽,回想着這一路上的種種,總覺得自己忽略了什麼,不知不覺間,眼前便再次浮現那張微微帶笑的臉。
憑心而論,那張臉與小時候印象之中的臉沒有太大相似性,隻是那種不經意露出的冷漠與惡劣幾乎與當日拒絕自己畫像之時一模一樣。
不過如今的林衍城府太深,無論出于何種考慮,沈珣都覺得離得遠些才好。
隻是……昨日畫像的錢還沒拿到,若是明日不繼續,這兩日的罪豈非白遭了?
“哎……”她重重歎了口氣,“真倒黴。”
然而她向來沒有顧影自憐的習慣,這種悲傷的情緒也隻維持了一小會便消失。
再想想别的出路吧,再跟他糾纏下去,說不定那個瘋子什麼時候又一把繡春刀劈下來。
一想到昨夜那把明晃晃的長刀……
等等。
繡春刀!
一瞬間,昨夜記憶中的刀光如破開長夜的雷電,從混亂的腦海中一閃而過,令她瞬間生寒。
昨晚那場反殺,他沒有換刀!
那個何千戶說,找到了化成灰燼的屍體,可屍體經過焚燒,并不能毀掉骨頭上的傷痕,就像她昨天摸到的那具屍體那樣。
那樣一個心思缜密的人,他怎麼會給自己留下足以緻命的證據?
不,應該說,他那樣的人,怎麼會給自己留下後路?
沈珣立馬丢掉手中的燈。
裡面的燭火并沒有立刻熄滅,引燃了燈身。細微的燃燒聲反而讓整個夜晚都陷入一種近乎死氣沉沉的寂。
緊接着,一陣很輕很輕的、不屬于這個安靜夜晚的聲音在身後響起。
有人一直在跟着她。
或許是從诏獄,或許是從上一個路口,總之,一種被某道不懷好意的視線包裹住的感覺令她頭皮一陣發緊。
她再顧不上别的,撒開腿就跑。
然而那種被監視的感覺如影随形,無論怎麼也擺脫不了。
她跑得上氣不接下氣,直到終于看到眼前亮起的一點火光。她猶如末路之人終于得救,不顧一切地往那點火光奔去。
然而幾乎隻是一瞬間,血液自髒器中翻湧,幾乎要噴湧而出。喉嚨發脹的感覺越來越嚴重,甚至連呼吸開始變得困難。
她很快意識過來,是那盞燈。
但是,既然他一開始就沒有打算放過自己,為何還要如此麻煩地跟蹤這一路?
腳步逐漸虛浮,她不得不停下來,難受地用雙手握着自己的脖頸,試圖順氣。
因為跑動的幅度,傷口再次滲出血迹,若是有人看到,定會覺得自己是半隻腳已經踏進地獄的鬼。
她逐漸覺得四肢開始麻木,身體不受控制地失去平衡,整個世界在她眼前天旋地轉,一如昨夜。
隻是這一次,她終于在徹底倒下去之前,看見那點火光化作一人,牽着馬,慢悠悠地朝自己走來。
馬背上的燈盞堪堪在那人身後鍍上一層黃色的光邊,他整個面容卻隐匿在黑暗中,使沈珣始終看不清。
意識尚未完全消散,沈珣眼眸半阖,拉住已經走到自己身邊之人。
“救……救……”
可是,話未說完,她便自覺停下。因為她聞到了那種不屬于诏獄的味道,很熟悉,卻無論如何也想不起來。
竟然又是他
沈珣喉嚨發緊,說不出話,眼眸半阖,徒勞地松開了手指。
他換了一身白色的衣袍,腰間依舊挂着那把青玉小匕,與掉落的香囊佩環交錯相撞,發出悅耳的清響。他周身幹淨無垢,與一個時辰前那個浸潤于污濁中的人毫無聯系可言。
不知在想什麼,他半蹲下來,似乎在觀察自己是如何掙紮,最後目光落在再次滲出血的傷口處。
他要幹什麼?
沈珣被痛得終于恢複了一點力氣,然後看見他雙眸蔓上淡淡的笑,仿佛正從别人的痛苦中嘗到一點惡劣的快感。
一股極其危險的氣息自兩人周身蔓延開來,下一刻,一隻大手轉移到她的肩頭上,一扯。
被被縫合的傷口徹底暴露在他眼前。
沈珣冷汗頻出,用盡最後一絲力氣捉緊剩餘領口,試圖維系住自己的尊嚴,盡管那裡被束胸布裹得難受。
隻可惜,軟弱無力的雙手根本沒有能與之對抗的可能性,半邊肩膀徹底暴露在他的面前。
這人是不是早就看穿了她的僞裝,所以故意演這一出戲奚落自己來了?
就在沈珣疑惑之際,他拔出那把青玉小匕,勾斷縫在上面的線條。
箭簇本身不大,卻因為被瀕死之人顫抖着摩擦拉扯過,而導緻兩端的傷口撕裂開來。
沈珣痛得雙眼緊閉,卻突然覺得一點冰涼正自痛苦中蔓延。有人正用指腹按壓在傷口上,甚至順着血肉帶出的滑膩之感來回摩擦過。
他似乎特别癡迷這種被血腥味鏽蝕過的興奮感。修長又骨節分明的手染上沈珣的血,舉在空中,讓幾滴殷紅沿着蒼白的指節滑落。
惡劣在此情此景下被無限放大。
沈珣避無可避,像隻被戲耍的困獸,根本無力掙脫,隻剩下意識被疼痛高高吊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