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夕過後,風高物燥,大涼持續幹旱。
各地旱災頻發,天子率百官于祭神壇祈福求雨。
城郊河床水位下降,淤泥堆積越發明顯。
這天,城郊打更的孫阿大落更後歸家,沿途經過幾乎已然見底的小通渠,看到十幾個泥塑一般的東西,彼此擠壓着堆積在橋邊樁基處。
泥塑形狀古怪,令人心生不适。
他使勁揉了揉眼睛,定睛一看,哪是什麼泥塑,分明是人。
他一口氣閉過去險些升了天,邊跑邊喊。
“死人了,死人了……”
小通渠是位于上京城護城河下遊的一條小分支,就算不是幹旱期,水流量也不會很大。
大理寺接到報案,即刻派人來清除淤泥,打撈出屍體。
整整齊齊十九具橫陳在岸邊,引得附近居民人心惶惶。
求雨剛過便出了這檔子事,皇帝龍顔大怒,下令錦衣衛徹查。
——
東四街往碑樓左側第三個路口穿過去,有一間小藥鋪,躲在幽深巷子裡,很不起眼。
林衍散值後,換了一身黑色常服,走進藥鋪。
坐堂大夫立馬上前詢問:“公子,覺着有哪裡不舒服?”
“四肢酸痛,頭疼乏力,腳步虛浮。”
大夫把脈後說:“閣下脈象浮軟,本散元虧,是勞累過度導緻的神思不足之症,這種情況施針可緩解。”
“有勞。”
“這邊請。”
撩起治療室的簾子,走到最後一個隔間,關上門。
學徒熟練地拿下牆上的一幅畫,未消片刻,原本灰白的牆體突然後退,一道小門顯現出來。
林衍彎腰進去。
學徒拿着燭火,帶他拐了七八個彎,穿過一段黑暗幽長的密道,半盞茶時間後,眼前豁然開朗。
十數個兩人高的、由各種輪盤和機關組成的機器日夜不停地輪作着,每個機器下又配有兩名專門的操作員,他們彼此獨立又互相合作,将來自各個州府分支機構傳來的消息彙集到一起。
隻消一炷香時間,這些來自全國各地的消息便能由探子送到上京城各處的鄉野山村、坊間市井、百官府邸,甚至宮裡。
這就是藏在天子腳下的、連無孔不入的錦衣衛數番查探也找不到蹤迹的情報機構——牽機閣。
它在民間有一個更為人熟悉的名字——蛛網。
出自蛛網的情報交易向來隻講價格,不看情面,它在普通人看不到的地方剝離出一個更真實的大涼。
皇帝深感威脅,不停派人查找牽機閣的成員和蹤迹,最後都無功而返。
誰能想到,就連隻差一步便掌控诏獄的錦衣衛千戶,亦身屬其中?
林衍穿過偌大的情報間,轉而往通往地底更深處的階梯走下去。
底下的空間縱深更大,燈火通明,一眼望去,根本不會讓人覺得這是某個不見天日的地下暗室。
牽機閣議事堂。
八幅十數尺的長卷從頂上懸挂垂落,直鋪地上,上面用朱筆洋洋灑灑寫着共計兩百九十九個名字。
每幅長卷之後都垂着厚重的紗簾,嚴禁堂前人員窺探。
牽機閣一季一次的内部會議在此召開。
這一次,因為小通渠的無名屍案,錦衣衛在附近日夜搜查,導緻會議遲了三日。
等各參與人員歸位,紗簾之後燭光亮起,八大長老依次歸位。
可林衍目标卻不在此,他徑直掠過議事堂,往更深處的地牢而去。
地牢裡面關着的,是一個瘦弱書生模樣的人,此人正是數月前被褫奪藩王之位的劉濂錫的長子劉慈。
劉家滿門被抄斬,官兵逮捕人員當日,劉慈偷拿了他父親多年來與朝中各官員往來的明細賬本,帶着幼弟從劉府密道脫身,一路上,數次躲開官兵和朝廷人員的追捕和暗殺。
牽機閣見他有幾分膽色,便派人前去接應,将他收歸門下。
他一開始扮得恭敬順從,卻在七夕那日以索要賬本為由,傳信在京中的妾室,于雲墨台引來其表兄錦衣衛、何靖川的注意。
何靖川此人心思深沉,又與林衍是死對頭,若不是林衍當日警惕,趁亂将劉慈帶走,恐怕自己現在已淪為诏獄階下囚。
牢房門被打開,林衍走了進去,坐在獄監搬來的紅木凳子上。
見到來人,劉慈發了瘋似的撲到他面前。他的雙手被林衍折斷過,現下還未好全,松松地縮在胸前。
“林堂主,救我。”
幾個人看管人員持刀攔下,劉慈被吓得腿軟,老老實實趴在地上。
“林堂主,我是真不知那日何靖川會來,香兒一向膽小,又有孕在身,更不敢随意招惹他那個表兄,七夕那日,真是意外啊。”
林衍坐在凳子上,用指尖玩弄着燭火,影子被撥弄得時現時滅。他揮揮手,示意其他人下去。
“堂堂世子爺,一朝淪為陰溝鼠,滋味如何?”林衍語氣狠毒,眉目間凝着明晃晃的笑意。
劉慈臉色變了變,咬了咬牙,将脾氣生咽下去,别過臉,回避道:“我什麼都不知。”
聖意說劉濂錫反叛,可事實到底如何,現在隻有這個劉慈知道。
他手裡的賬本事關劉家見不得光的往來明細,如果真是反叛,那在賬本上定會有詳細記錄的官員名單。
所以現在,不止牽機閣,恐怕整個朝堂都在找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