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漁有些失神地從馬車上下來,卻不想一個踩空,險些跌倒,明月匆忙上前攙了一把,程漁在明月的攙扶下才站穩,明月見程漁渾渾噩噩的,有些擔心地問道:“小姐,怎麼了?”
程漁搖了搖頭。
在叛亂期間,她和江淮一直守在皇宮,對于戰事前線的了解也僅限于胡軒和樊林傳回來的信件,而對于鄧歆在叛軍那邊經曆的事情一概不知。待知道南颀一事後,鄧歆終于肯卸下心防,把他在沈行身邊經曆的一切都說出口。
鄧歆把其餘六人都叫到鄧府,從他和沈行幼時相識,一直講到沈行留給他的絕筆信。
相識,相離,重逢。
欺騙,挾持,放手。
漫天大雪,歸褐山。
程漁是一個想象力很豐富的人。當鄧歆将那一切緩緩道來時,程漁似乎看到了沈行。程漁和沈行僅僅見過一面,那時她來找鄧歆消磨時間,卻看到一位瘦高的公子披着件藏青色的外袍,站在鄧府的花圃内默默賞花。
當鄧歆喚了一聲“沈行”時,那位公子才回眸,原本波瀾不驚的眸底泛起一絲笑意。
哪怕是鄧歆被沈行帶走,音訊全無的時候,程漁也不能把那個會在鄧歆叫他名字時笑着回應的公子和樊林、胡軒口中說的殺人如麻的賊人聯系起來。
當樊林聽完那些幾乎有些不真實的事情後,歎了口氣,問鄧歆,“你放下了嗎?”
鄧歆沉默半晌,點了點頭:“當他亮明身份的時候,我就知道總有這麼一天,我早就做好了心理準備。”
他說他放下了,但程漁敏銳地察覺到鄧歆在撒謊。
她不由得把自己代入到那段故事,所以她知道鄧歆在堅持什麼——他在堅守他自己的道義。他的私情在道義面前隻能低頭,所以他和沈行的分别才顯得那麼悲怆。
明月見程漁臉色不好,連忙問道:“小姐,咱們趕緊回卧房歇息一會兒吧。”
程漁歎了口氣,點了點頭。
正當她們要進門時,程漁卻瞥見一個熟悉的身影。
江淮注意到了程漁的視線,整理了一下衣衫,朝她和明月行了一禮:“見過二小姐和明月姑娘。”
江淮的出現并沒有讓程漁像原來那樣欣喜,面對江淮的問候,程漁隻是回了禮,淡淡地應下了。
她的異樣讓江淮有些意外,他擡眸,卻發現程漁臉色不太對勁,沉默片刻,還是輕聲開口道:“二小姐,今日在下是來給您診脈的。”
江淮溫柔的語氣讓程漁心裡有了種異樣的感覺,她望向江淮的眼睛,卻冷不防被他眼底的清澈和擔憂所擁住。
程漁猶豫片刻,還是道:“江公子進來喝杯茶吧。”
江淮應下了,随着主仆二人進了程府。
茶葉在滾燙的水中舒展、沉浮,程漁端起茶盞,淺淺抿了一口,此刻茶水還是有點燙,她不由得皺了皺眉,又把茶盞放下。
江淮把她的異樣盡收眼底,開門見山地問:“二小姐是有什麼煩心事麼?若不嫌棄,能否說給在下聽聽?興許在下給不出什麼建議,但是二小姐能把心中郁結說出來,也是好的。”
程漁擡眸,目光與江淮的目光糾纏着。遲疑半晌,她還是決定說出口。
鄧歆必然不希望這些事情被太多人知道,畢竟,哪怕是面對朝夕相處的“她們”,鄧歆也做了很長時間的心理建設才說出口。
她巧妙地把一切能夠猜出鄧歆和沈行身份的因素隐去,換了個說法,将這段故事向江淮娓娓道來。
程漁聽見自己的聲音帶着些顫抖的笑意:“也不是什麼煩心事,隻不過在說書人那裡聽了個不尋常的故事罷了……”
江淮很耐心地聽着,而程漁在他目光的注視下卻幾度落淚。
每當程漁落淚時,江淮都會沉默着把手帕遞給她,待程漁緩過來,再繼續講下去。就這樣,在落淚的間隙,程漁斷斷續續地講完了這個故事。
其實她也不知道自己為什麼會哭,甚至是在她反應過來以前,她就已經落了淚。
待程漁講完,江淮沉默了很久,不知過了多久,他才小心翼翼地問道:
“二小姐,若你我是故事中的二人,你會做何選擇?”
“什麼?”程漁有些不明白江淮的意思。
“如果,我是說如果,我也像故事裡的反派那樣,不是什麼正義人物,乃至于手上背負了無數條人命,幹了不少的壞事,你會做出什麼選擇?”
江淮很認真地看着程漁,迫切地希望程漁給他一個答案。
“江公子怎麼會是那種人。”程漁笑着搖了搖頭,可語氣卻有幾分不敢确定。
江淮又陷入沉默。
異樣的氛圍在二人之間喧嚣,而江淮的聲音又打破了這一片沉默:“所以我說那是如果啊。二小姐,你是會像故事中那樣選擇殺掉我,還是會放過我?能不能……請二小姐告訴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