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鶴夢皺着眉頭,面色冷峻,這副神情她似乎見過無數次,好像下一瞬,他就會舉起手掌,然後毆打、辱罵她,打碎她全身的骨頭,剝去她的皮。
一次又一次,真實的撕心裂肺的疼。
“放過我,求求你了……求求你……求求你……”她連忙跪在地上,一聲聲的懇求道。
盛夏午後,院牆投下的陰影籠罩着整個院落。
白鶴夢倚在廊柱下,額間沁着細密的汗珠。
忽然,院門吱呀一聲被推開。
蔣骊珠執傘而入,素白的油紙傘面上映着斑駁樹影。她在離他三步遠處站定,傘沿微擡,露出一雙桃花眼。
見他在此,她溫婉一笑,眉眼間盡是大家閨秀的端莊氣度。
“白公子。”她柔聲喚道,聲音如清泉般悅耳,卻又保持着恰到好處的距離。
白鶴夢望着這位指點迷津的恩人,神色不由緩和了幾分。
他起身相迎,低聲道:“蔣姑娘怎的到這兒來了?暑氣太重,不如移步外間說話。”
蔣骊珠目光掠過那緊閉的房門,會意一笑:“方才你去追的是折青姐姐吧?”聲音輕柔,卻帶着了然。
白鶴夢颔首,引着她往院外行去。
樹蔭下,蔣骊珠忽然駐足,眉眼彎成溫柔的弧度。
那目光慈愛中帶着幾分促狹,活像是瞧見了自家孩兒情窦初開的模樣。
白鶴夢被她這般瞧着,莫名耳根發燙,竟有些不敢直視。
那笑意分明和善,卻讓他平白生出幾分被看穿的心虛來。
蔣骊珠眼波微轉,又問道:“你們和好了?”
白鶴夢點了點頭,然後鄭重抱拳一禮:“姑娘之恩,在下沒齒難忘,他日必當相報。”
“算不上什麼,折青姐姐相助我的恩情,我總得報她。”蔣骊珠面帶哀愁,“此前我還擔心她随時都會離開,這份恩情來不及還她。”
“舉手之勞罷了。”蔣骊珠輕撫袖口,眉間浮起淡淡愁緒,“折青姐姐于我有恩,我一直憂心她突然離去,這份恩情再無機會償還。如今能報答在你身上,也算是機緣巧合。”
她從懷中取出一支瑩潤的玉石短笛,笛身流轉着溫潤光澤:“此物雖陋,卻是我在建京時,一位得道高人所贈的開光之物。公子若不嫌棄,或可對你們有所助益。”
白鶴夢目光在玉笛上停留片刻,卻未伸手去接。
蔣骊珠會意,柔聲道:“若公子不便收下,轉贈折青姐姐亦可。”
“不必。”白鶴夢聲音微沉,“我會親自為她挑選。”
蔣骊珠笑意凝在唇角,纖指慢慢收回玉笛,廣袖下的指尖微微發白。
她福身一禮:“折青姐姐眼下怕是不得空見我,骊珠就不打擾了。”
說罷轉身離去,蓮步輕移間,唯有腰間禁步發出幾聲清脆的玉響。
兩個時辰後,夕陽西沉,金色的餘晖為雲霞鍍上絢爛的邊。
白鶴夢仰頭望着天空中掠過的歸鳥,心中湧起前所未有的安甯。
這曾是他可望不可即的人間煙火。
短短兩月,他不僅遇見了滿庭芳,更獲得了夢寐以求的肉身。
而此刻,那個讓他魂牽夢萦的人,就在身後安眠。
暮色漸濃,白鶴夢輕叩房門:“姐姐,就要入夜了。”
誰料,話音方落,屋内驟然傳來一聲凄厲的慘叫。
他破門而入,隻見滿庭芳僵直地躺在被褥上,淚水浸濕了鬓發,喉嚨裡發出支離破碎的嗚咽,整個人如被定住般動彈不得。
“姐姐!”“滿庭芳!”
他不斷喚她名字,試圖讓她清醒,可她身體反而劇烈痙攣。
術法也無效,他隻能将她緊緊摟入懷中,這才驚覺她後背已被冷汗浸透。
他不知她夢見了什麼,但那痛苦絕望的神情,令他心如刀絞。
良久,滿庭芳終于平靜下來,纖長的睫毛如蝶翼般輕顫。
他剛想伸手撫平她眉間褶皺,卻見她猛然睜眼,一雙鳳眸裡盛滿未散的驚惶。
“姐……”
突然,一陣尖銳的刺痛從胸口炸開。
他怔了一瞬,低頭看見滿庭芳手中不知何時多了一柄短刀,刀尖正直直抵在他心口處。她雙眼還蒙着未散的夢魇,眸光渙散,可握刀的手卻穩得驚人。
刀刺偏了些,擦過羅征衣的那道裂口,反倒激起法衣護主之威,霎時,細碎的金色符文在空氣中閃現。
滿庭芳似乎也被這變故驚住,瞳孔猛地收縮。
還未等他動作,法衣的反震之力已将她震得松了手。
滿庭芳身子晃了晃,眼中的兇戾之色漸漸褪去,取而代之的是困惑與茫然。她嘴唇微動,似乎想說什麼,卻突然向前栽倒。
白鶴夢顧不得胸口隐隐作痛,慌忙扶住滿庭芳搖搖欲墜的身子。她的臉色蒼白如紙,呼吸微弱得幾乎察覺不到,纖長的睫毛在眼睑投下一片青灰的陰影。
“姐姐?姐姐!”他顫抖的手指探向她頸側,感受到的脈搏細若遊絲。法衣的反震之力竟傷她至此?這個念頭讓他肝膽俱裂。
他小心翼翼地将她平放在榻上,轉身如一陣風般沖出房門。
沖出門時,腦中隻有一個念頭:找大夫,吃藥就會好的。
可為何大夫卻說她隻是心悸過甚?為何喝了安神湯還是遲遲不醒?
“她不是人。”狐七晃着茶盞,望向地上蜷坐的人影,“凡間的湯藥,如何治得了她?”
他回來後,這兩人就變成了這副模樣,一個昏迷不醒,一個戰戰兢兢。
已經兩日了,也不知請了多少大夫,可誰都查不出病因。
梁王府和蔣府都遣了人送藥,上好的藥材熬煮成湯,卻還是無濟于事。
期間,白鶴夢日夜須臾不離,不吃不喝不睡,就那樣守着滿庭芳,若非狐七說他是鬼,與她法力相悖,隻怕他能抽幹了自己。
狐七歎了一聲,心裡也擔心得很,倒不是為着滿庭芳,而是能把滿庭芳傷成這樣的人,恐怕也不是他能招架得住的。
“為什麼不将人人放在床上?每個來診脈的大夫都得跪在地上。”看着白鶴夢那憔悴不堪的臉,狐七心裡也不大好受。
白鶴夢用沾了水的巾帕擦拭着滿庭芳的臉和手,“她不喜歡睡床上,也許是不想用别人用過的東西。”
“這是野獸圈地盤的本能。”狐七颔首,可很快他又覺得奇怪,“可她半人半妖,又在人間待了多年,也會這樣?”
頓了頓,狐七又道:“昨日我見你胸口有一處淤青,是怎麼回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