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逢新歲兼新病,君夢故園登故山。木杪啼猿行問訊,枕邊流水莫潺湲。
罙春古甫同誰往,絕壁孤雲隻自攀。怅恨無家傍林谷,定應何處小鄉關。”
易疏弘把植物圖鑒壓在枕頭下,将就着睡了一晚。他的睡眠似乎越來越糟糕,睡不好是常事,不過他對此已經無所謂了。
五點左右,他在鬧鐘響起之前爬了起來。新的一天又開始了,不知道這一天有什麼事等着他。十分鐘後他帶着圖鑒跑到樓下,坐在廚房門口的沈漠州打了個哈欠,回過神來:“早上好。話說蘭田怎麼起得這麼早……”
易疏弘道:“嗯,因為睡不着。我去還書。”說罷便往門外走去。
“等一等,”沈漠州道,“喝碗粥再走?現在公會有人做飯了哦。”
“抱歉,我不想喝,不用留給我,”易疏弘抱着書匆匆離開了。沈漠州又打了個哈欠,人間的作息和他在妖界的作息完全不一樣,若不是前些日子和渡心簽了合同,現在的他恐怕已經補覺去了。
易疏弘倒是絲毫不困。趁清晨人少,他三步并作兩步來到花店門前,望着緊閉的店門皺了皺眉——不是所有人都像他這般守時。他環視四周,門旁的淩霄花已經落了大半,枝頭偶有幾朵殘花,仿佛風一吹就會落地。
花店門側放着一隻小闆凳,大概是晴笙昨晚忘了搬進屋。他往上一坐,攤開手中的書,漫不經心地從頭開始再讀一遍。
翻開封面,扉頁上一片空白。沒有任何字體,隻有一個銀杏葉形的印章。易疏弘不由得聯想到昨晚自書脊上看到的印章圖案,二者如出一轍。然而,當他合上書去觀察書脊時,上面沒有任何印迹,原先的印章看不見也摸不着。即便是親眼見過,他也不禁懷疑自己搞錯了。
他托着書,保持着一個僵硬的觀察姿态。晴笙打開門時,他仍在混亂地思考。前者顯然吃了一驚,定睛一看,原來是當代宋景濂前來還書了。
“來得真早。”
晴笙今天換了一身衣服,似乎是把傳統的妖界服裝勉強改成了半袖衫,看起來松松垮垮。易疏弘端詳着他衣領上的龍爪花圖案,道:“早安。”
晴笙下意識地用手遮住了衣領。“早安。你這看書的速度……是昨晚連夜看完了嗎?”
他看着易疏弘遞到自己面前的書,接也不是,不接也不是。
“……當然不是。”易疏弘有意結束這場對話。晴笙卻接着道:“你在古塔讀了十幾年書,現在又把這個習慣帶到人間來了,唉,你打算這樣讀一輩子書嗎?”
易疏弘道:“嗯,正有此意。”
現在輪到晴笙語塞了。易疏弘移開目光,唇角帶着若有若無的微笑:“你究竟想說什麼?”
“沒什麼。”晴笙道,“如果我能再找幾本書出來,你願意留下來嗎?”
杏林深處,景缦與相月夕并排伫立在一棵銀杏樹下。這棵樹是百年前的開拓者們共同種下的,名為“觀海”。當時的妖界尚處于一片混沌的狀态,也就是所謂的“漫遊時期”。彼時的杏林隻是一片湖泊,中有一小島。偶然路過此地的開拓者将漫遊途中收集到的銀杏種子閑抛閑擲,百年後滄海變桑田,湖水退去,形成妖界的外圍森林。至于後來的相月夕重回此地,将銀杏樹林改成隐蔽的居所,那又是另一回事了。
“合抱之木,生于毫末。你看,一棵樹可以見證妖界幾百年的變遷,我們亦是如此。至于這一次的雪災……你認為是妖界曆史重現嗎?我們是否可以再次幸存下來?”相月夕輕撫着飽經滄桑的樹幹,語氣仿佛是與故友叙舊。
景缦擡起臉,仰望着遮天蔽日的樹葉。她總覺得杏林太小,所有的樹都搶占着所剩無幾的空間,因而顯得異常擁擠。
“我記得這棵‘觀海’,僅此而已。至于妖界未來如何,命運如何……你讓它如何回答呢?”
“是啊,問它又有何意義……”相月夕自言自語道,“在妖界被雪埋沒之前,但願我們都還來得及做點有用的事。”
“相某人,或許你沒有必要留在這裡……”景缦道,“随我去人間吧。是你說的,要做些有意義的事——對嗎?”
相月夕歎息道:“是……隻怕我這病弱之軀支撐不了我遠走人間了。”
“……不會的。振作一點,人間還有我們的同仁,他們需要你。”
“需要……?我可以寄希望于他們嗎?”相月夕略顯疲憊地問道。
“當然可以。或許你應該親自去問問他們。”
晴笙鎖上花店門,在有限的一小塊空間内翻箱倒櫃。末了,他對身後的易疏弘道:“真可惜,一時半會找不到書啊。我想改主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