生意談完,徐渡陪着孟博參觀此岸,張顔靈一轉頭,才發現薛談沒走。
薛談給張顔靈使了個眼色,張顔靈會意,跟他一道去了露台。
今天薛談沒有西裝革履,難得穿了一身運動休閑裝,他本來就保養得當,這身衣裳一穿,顯得更加年輕。
張顔靈在露台上布置了一些藝術裝置,和遠處的海景霞光組合在一起,很适合拍照。年輕妹妹們本來很興奮地在自拍,看到薛談這樣一個高大挺拔的成熟帥哥走上來,難免側目。
張顔靈莞爾,薛談捕捉到她的表情:“笑什麼?”
張顔靈壓低聲音:“薛總寶刀未老。”
薛談無奈搖頭:“還是沒個正形。”
張顔靈笑笑不說話。
兩人扶着露台的欄杆,并肩而立。
張顔靈看向薛談,明明是他有話要說,可他偏偏沉默,而且眉眼之間似乎有些為難。
這讓張顔靈覺得奇怪,她出國之前在薛談身邊,稱得上“心腹”二字,所以她了解薛談,他是殺伐果決的人,無論是在商場還是在生活中,都極少有讓他這麼為難的時刻。
“你有什麼話但說無妨,跟我你不用顧慮。”張顔靈開口。
薛談轉身,同張顔靈四目相對,他突然有些勢弱,在他人生過去的四十年裡,他從來沒有想過,有朝一日他會跟一個女人談論這樣的話題。
“你愛徐渡嗎?”
張顔靈眉頭微蹙,這個問題太出乎她預料了。
薛談看到她的表情,不由笑了:“很荒唐是嗎,我也覺得有點荒唐。”
張顔靈:“那為什麼還要問,你不是個會做荒唐事的人。”
“我為什麼不能做荒唐事?”薛談的眼睛裡流露出他自己都不曾察覺的柔情:“人在紅塵,誰能免俗。”
張顔靈感受到了薛談言談間的情愫,她心裡頭認真起來。
一個男人到了薛談這樣的年紀,這樣的地位,已經能毫不費力地拿捏絕大多數女人。這不是什麼性别歧視,物化女性,這是殘酷的階級對立。經濟基礎決定上層建築,是亘古不變的道理。
張顔靈回想回國之後的日子,薛談其實給過她很多信号,有些她裝傻糊弄過去了,有些她點到為止的拒絕,可自始至終,兩個人都沒有把話攤開來說死。
隻要還有餘地,以薛談的個性,如果他鐵了心想要跟她糾纏,她再不情願也得脫一層皮。
而她之所以敢留餘地,是因為薛談對她足夠善良。可男女之間也遵循叢林法則,當階級差距足夠大、一方的欲望足夠強時,另一方就難免淪為獵物。到了這時候,獵物如果還執意相信獵手的善良,那就太過愚蠢了。
所以此刻,張顔靈認真思考了薛談的問題,給出了她最為真心的回答:“如果你一個月,甚至一周之前問我這個問題,我都可能顧左右而言他,可你是今天問的。”
張顔靈話及此處,頓了頓,像是下了決心一般:“薛談,我愛徐渡。”
聽到這個答案,薛談并沒有太過意外:“因為是初戀?”
“有這方面原因吧。”說完那句結論,張顔靈放松下來:“他是第一個,也是唯一一個,我花大把的時間去探索、去追求、去深愛的男人。後來我又用了很多年,去怨恨、去原諒、去忘卻他。可當他重新出現在我面前的時候,我還是會因為他心跳加速、情緒失控。哪怕我再不情願,再怎麼克制,我依舊會因為他的每一次靠近,而由衷喜悅。如果這都不是愛的話,我不知道還能怎麼解釋我當下的處境。”
薛談一字一句聽着張顔靈對的話,心裡的醋意沸反盈天,可面上依舊是紳士的微笑。
張顔靈看向他,指了指自己的太陽穴:“你是不是覺得,我這裡有問題?”
薛談被她逗得輕笑出聲:“确實不太聰明。”
“就像我剛入職天瀾的時候,天天下了班不走,對着辦公室的電腦一邊發呆一邊哭,對嗎?”
薛談的笑容裡溢出苦澀:“道理你都懂,行為上怎麼不長進?”
張顔靈收起了笑意,真誠地盯住薛談:“不一樣的薛談,我長大了。”
薛談眉頭輕蹙,面露不解。
“那時候他離開我,我覺得天崩地裂。但現在,我能接受最壞的結局。”張顔靈再次露出了笑容,燦爛從容:“我前陣子一直很抗拒跟徐渡糾纏不清,因為我知道我愛他。他就像個黑洞一樣,隻要稍稍用點手段,發揮一點引力,我就會泥足深陷。可那段時間的僵持并沒有給我帶來收益和快樂,相反,我痛苦、内耗、成天做跟他有關的夢。所以最近我想明白了,反正黑洞無論如何都不可逃脫,那我不如就去裡頭看看它到底有什麼。不過這次不一樣,我有自己熱愛的事業,身邊有最好的朋友,未來說不定還會有很多錢,我有很多籌碼。再愛他一次,最壞也就是滿盤皆輸,但總不至于粉身碎骨。”
薛談的心中滿溢着對徐渡的嫉妒,可嘴上卻不忍苛責這個他為之動心的女孩,話到嘴邊隻一句:“你在天瀾,我教你的那些風險規避的手段,你真是一點都沒融會貫通到生活裡。”
張顔靈低頭笑笑:“我剛進大學的時候,教授就告訴我們,經濟學的很多理論,其實都是滲透在生活裡的。工作之後,我對教授的話更有體會。人心、籌算、陰謀、詭計……可是這個世界上,總得有一些感情,是無關計算,不計成本的吧。我不是相信徐渡,也不寄希望于愛情。我隻是允許并賦予他們,可以有傷害我的權利。”
薛談聽了張顔靈這套理論,又好笑又氣:“你受虐狂啊?”
“我沒有哈。”張顔靈連連擺手,但很快又有些傷感地承認道:“在徐渡面前我可能多少有點吧。”
張顔靈今天跟薛談說的都是肺腑之言,她愛徐渡是真的,做好了最壞的打算也是真的,她今天能對薛談這樣坦誠的前提,是她已經花了許多時間,對自己坦誠。
徐渡就在她面前,抗拒是痛的,無視是痛的,愛也是帶着痛的。
所以,愛情或許自始至終,都是一場痛覺。
農曆二月初對于瀾城這座北方城市來說,冬意未減,露台上擺了暖風設備,可說了這許久的話,張顔靈依舊覺得冷。
她雙手環抱着自己,肩膀也瑟縮起來,薛談瞥見她的動作,自然而然想要脫下自己的外套,可動作還沒進行到一半,一件大衣已經披到了張顔靈身上。
薛談回頭,徐渡正溫柔地看着張顔靈,張顔靈也看着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