暴雨砸在屋檐上的聲響,在周喻芋聽來就像當初那一桶水潑在她身上一樣——她最讨厭下雨天了。
蜷縮在椅子上,濕透的校服貼着煙頭的燙傷和青青紫紫——那是她上學時被拖進器材室時留下的,攥着美工刀的手指泛青。
“喝點熱的嗎?”
清冷的男聲刺破雨幕,周喻芋驚覺幾米開外的院子裡竟坐着個人,青灰沖鋒衣幾乎與瓦當融為一體。
梁懷知左手撐着一把黑色的打傘,他遠遠看見周喻芋便沒進去隻是打着傘淋雨坐在院裡。
梁懷知撈起早上剛撿的小貓慢慢湊近她“摸摸看嗎?”他突然出聲,驚得周喻芋的美工刀當啷落地。
那聲音裹在雷鳴裡“它心跳快得像要沖出胸膛,和你現在一樣。”
“他們…燒了我的牌,撕了我的本子,他們離我很遠很遠說我這都是歪門邪道會粘上不好的東西…”
周喻芋這才發現自己在發抖,梁懷知屈膝坐在離她兩米遠的窗邊,用外衣擺擦拭小貓的動作熟稔得像做過千百遍。
“你知道古茶樹怎麼活過旱季嗎?”他忽然将小貓湊近周喻芋。
小貓突然發出細弱叫聲,梁懷知把它放進周喻芋僵硬的掌心“它和你一樣,今天本該死的”梁懷知指腹拂過小貓“但它用最後一口力氣跑向了我,咬住了我的褲腳。”
周喻芋感覺指尖傳來微弱心跳“你看,我們都在用疼痛證明活着。”
“給它取個名字吧”發梢的雨水順着他下颌滴落“等你能輕松說出這名字時,就會明白疼痛的滋味不止一種。”
“希望你以後的日子都可以過的輕松一些。”
……
林浮佳把小提琴小心翼翼撈出來遞給了梁懷知。
他挑了挑眉“你倆這是?”
林浮佳輕輕咳嗽了一聲,别過臉“我就是替我們家小芋頭感謝一下你,她說你會喜歡的。”
“是啊,謝謝,我很久沒有摸到過這麼好的琴了。”
季青桦前幾天報了個團跟着出去玩了,今天早上才回來。
他還是像往常一樣老頭衫蒲扇往搖椅上一躺,剛剛睡了個回籠覺,結果一睜眼一群人圍在一起不知道的還以為出什麼事了。
他伸了個懶腰晃晃悠悠走到旁邊,淡淡的看了看然後開口“那下面不是還有個盒子嗎?怎麼不拆都泡囊了。”
許廿天用美工刀挑開防震泡沫,最裡面壓着沓泛黃稿紙,鋼筆字早已暈染在一起。
周喻芋挑起濕透的扉頁“獻給世上最爛的作家的題詞正在雨中溶解”“廿天,是你初中作文本?”
梁懷知奪過稿紙,被雨水粘在一起的紙張在名為家庭的題目下漫開,十五歲的許廿天用鉛筆寫着“他們總說我是垃圾桶撿的,今天在閣樓發現了領養證明…”後面的字被橡皮擦成黑坨坨…
“你父母寄來的?”林浮佳晃着快遞單“寄件人地址是都城的”
“這算什麼?威脅麼。”梁懷知踹翻紙箱,更多物件滾落,帶針孔攝像頭的玩偶熊,斷開的項鍊…
就算許廿天不曾在他面前提前過父母他大緻也能猜出來。
“你看!”周喻芋抽出個防水袋,褪色的日記本裡夾着張許廿天幼時照片,背面鋼筆寫着“南雲鎮福利院”
梁懷知狠狠皺了下眉頭,看向許廿天的眼中全都是看不懂的情緒,他感覺自己的心髒像被人捏了一把,酸溜溜的情緒包裹了他。
梅雨季的潮氣在福利院的走廊生出黴斑,昏暗冷寂的走廊裡小孩隐忍的哭聲伴随着漏水的滴答聲讓梁懷知打了個寒顫。
八歲的梁懷知攥着父親的研究日志,看水珠從頭頂的水泥裂縫滴落,走廊盡頭昏暗的角落傳來細碎嗚咽。
梁懷知穿着裁剪得體的小西裝,領口的蝴蝶結卻散落開,他順着聲音小心翼翼往前走。
停在一扇生鏽的儲物間門前,門縫溢出的黴味讓他忍不住皺眉,踮腳湊近門縫時看見一個髒兮兮的小男孩躲在儲物格裡哭。
明明已經是炎熱六月的夏季,在這個讓人發悶的小房間裡他卻還穿着醜不拉幾的厚外套。
“喂…小孩”梁懷知剛開口,鐵門突然被撞響,男孩受驚般的顫抖。
“别哭了”梁懷知幹脆推開門徑直走到許廿天面前。
他用袖子使勁擦了擦臉,打量了一下面前精緻的男孩發出疑問“你也沒有家了嗎…”許廿天聲音裡還帶着哭腔。
“……”梁懷知沉默了一瞬。
“為什麼哭?”
“他們摔死了我的兔子…”
童話故事裡說兔子的一生就隻有一件事,那就是忍住痛不要叫。
兔子忍痛能力是生物界的極緻,即使骨折,也不會叫,即使牙把口腔刺穿感染,也不會叫,即使從高處摔下來内髒出血,也隻是趴在那裡,安靜地,等待死亡。
幼小的梁懷知沉默了一瞬,似乎想不到什麼辦法來安慰面前這個可憐的小孩。
他把手伸進西褲的小口袋摸索了一會掏出兩根“鐵絲”
許廿天擡頭盯着他看“這是什麼。”
“小提琴琴弦,你不是說他們摔死了你的兔子嗎?我送你一隻。”
梁懷知把琴弦纏琴軸的那一頭穿入另一頭的小孔,然後穿成手指大小的圈,繞着這個圈纏了很多圈,最後将僅剩的琴弦做了兩個兔子耳朵。
于是一隻長着圓圓的臉的長耳兔誕生了。
“送給你。”在梁懷知手下最開始兩根鐵絲變成了一隻圓滾滾的小兔子。
許廿天星星眼的看着對方,然後從梁懷知手中小心翼翼接過。
不遠處突然傳來極速的腳步聲“許廿天——”
保育員憤怒的推開門“你能不能乖一點,我和你說了很多變了今天園裡要來很重要的人讓你不要亂跑為什麼不聽?”她狠狠的拽起在地上的許廿天。
從梁懷知的視角看去在保育員抓住他手臂的那一刻就已經泛紅。
“對不起…我想找我的兔子。”
抓着許廿天的人終于看見一邊的梁懷知“哪來的野小孩,我從來沒見過你,這裡面閑人不能随便進,還是說你爸爸媽媽也不要你了?”最後一句充滿了嘲諷,即使梁懷知才八歲也聽懂了。
“原來貴院的陪護人員都是這樣對待小孩的嗎?我想我給上面的評估報告可能要重新寫了關于上面給保育員批的錢可能也得緩一緩了…。”梁志不知道什麼時候進來站在門口,他的後面還跟着園長。
“對不起梁先生,我現在就開除他,十分抱歉是我疏忽了在我眼下居然發生這樣虐待兒童的事…”
梁志牽過梁懷知,把他往自己身邊攬了攬。
“原來你有家啊…”許廿天攥着手裡的小兔子十分不舍的看了一眼梁懷知。
“吵着鬧着要和我一起來…你覺得保育院好玩嗎?”梁志蹲下看着梁懷知。
他搖了搖頭猶豫了一會然後對梁志開口“爸爸…送他一隻兔子吧。”
梁懷知猛的從回憶裡抽出,看着面前緊緊攥着照片的許廿天“兔子還記得嗎?”
“什麼…”許廿天呆呆的擡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