曲河一路趕回來,戴着草帽,步履匆匆,沿着鄉間小道直奔小院。
遠遠看到那株老槐樹,靜谧地伫立在院門前。
曲河放緩步伐,露出個輕松釋然的笑容。
終于回來了。這段日子爹應該一直在擔心挂念着他吧,畢竟怕被察覺異樣,他連封信也沒往回寄。
一步步走近,來至槐樹下,便見落葉滿地,有些枯萎泛黃深陷泥地,有幾片正躺在秋千闆上。
曲河心中有些奇怪。
爹以往早起時,向來都會灑掃這些地方,可這些顔色深淺不一的落葉,顯然是墜落許久。
曲河扭頭看向院門。
——門外已被一把大銅鎖鎖住了。
爹不在家嗎?
心中忽然有些失望,急欲相見的熱切被潑滅些許。
他緩緩走近,又看到門扇有些損毀的痕迹,像被使勁拍打踢踹過一般。
扭頭看向一旁,原本生機盎然的菜地裡此時已是野草叢生,藤蔓枯黃,看上去甚是蕭瑟荒涼。
眉心一跳,曲河仰頭看向院牆,猶疑一瞬,還是縱身越了過去。
院中很安靜,安靜得陌生。
他扭頭看向雞圈,裡面空空蕩蕩,原先在裡面撒歡的小雞都不見了,惟餘一塊被圈起來的裸|露的土地。
曲河深深吸了一口氣,又緩緩吐出。又仔細看了一圈院中,緩緩向屋中走去。
小小堂屋暗沉,充盈着茅草土牆和老舊木頭散發出來的混合氣息。
曲河目光緩緩掃視一圈,在凳子上坐了下來。擡手放在桌上,原本被擦得油亮的桌面如今變得黯淡,指尖在上面輕輕一劃,便沾了厚厚一層灰。
曲河垂眸呆呆看着,指尖輕撚幾下,灰塵簌簌下落。
他站起身,邁步向曲不凡的屋子走去。
屋内整潔,一切原樣擺放,隻是看起來像許久沒人住過,少了些東西,有些空寂。
他走近床尾的衣箱,伸手放在上面,良久,屏住呼吸倏然掀開。
裡面隻有幾件曲不凡的衣裳。
重重吐出一口氣。看樣子不是搬走,也許爹隻是出遠門了吧。
曲河解下背後的包袱,挽起袖子,進進出出一通忙活,将屋中擦洗打掃一番。
見院外水缸内水面薄薄一層,泥沙沉底,已然生了青苔,他動手刷洗幹淨,提起木桶,打算去村頭打水蓄上。
下意識去拉門扇,隻是拉開一道門縫,感受到阻礙後才想起門外被鎖住,他打算改為越牆而出。
正欲松開拉門的手,便見一道銳光忽然自門縫外逼近。
眼眸霎時被映亮,曲河渾身一寒,反應極快,身子敏銳地向側後方急躍。
轟然一聲巨響,門扇連同銅鎖炸成千萬碎片向院中迸射,嘩啦啦揚起漫天土塵。
曲河大驚,飛速竄入屋中,拿起鐵劍,護在身前,看向來人。
一群身着萬陽宗道服的修士按照陣型站在院外,劍尖直指。
“尹覺鈴,你殘害我同門弟子與無辜百姓,罪大惡極,還不快束手就擒,回去受懲!”
還是被他們尋到了,曲河心裡一慌,下意識後撤一步,便欲逃跑。
他還不能死。
他的命是師尊的。
縱身躍上牆頭,後方亦被萬陽宗弟子攔住。
一衆修士踩在劍上,層層圍困,居高臨下地冷冷看着他。
被包圍了。曲河握緊手中黯淡的鐵劍,迫不得已打算孤注一擲,目光警惕,飛快看了一圈,尋找破綻正欲沖出去,忽然看到什麼,身子一頓。
院門外不遠處,有一群人正站在那裡,男女老少,手裡拿棍棒菜刀等物,仰頭死死盯着他,眸中濃重的恨意翻湧,好似在看什麼不共戴天的仇人。
遠處,一道瘦削的身影跌跌撞撞地快速跑來,由一個小點,而後變得越來越大,沖入人群,擠開人群,越過一衆緊繃戒備的修士,直接沖到了院中。一雙眼睛滿是血絲,仰頭看着牆頭上執劍獨立的青年,面容猙獰,仿佛要扯破喉嚨似地大喊:“你回來幹什麼!你還回來幹什麼!”
曲河簡直不敢相信自己所見,眼前這個面容凹陷蒼白,滿臉恨意憤怒的人,是那個向來熱情開朗的方志嗎?
心中莫名一慌,曲河顫聲問道:“阿……阿志大哥,你這是怎麼了?”
方志目眦欲裂:“爹,爹他死了你知不知道?!”
晴天霹靂,眼前驟然一黑,雙耳嗡鳴,曲河瞳孔驟縮,身子搖搖晃晃,鐵劍用力插進牆頭才勉強站住。
他是不是聽錯了?
“你為什麼要殺人……爹那麼相信你,以你為傲,卻為了給你贖罪,替你死了,你對得起他嗎……”
胸口好似被堵住了,氣息翻湧,有什麼直往上沖。曲河渾身發抖,回想自己所犯過錯,那些死在自己手下的人,郁氣爆發,忽然低頭,嘔出一口血來。
方志仿佛用盡了最後一絲力氣,滿臉頹然地癱倒在地,哀聲喃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