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志秋英離開,他們原來住的那間屋子便暫時空了出來。
曲河得以與眏蓮分房分床而睡,不免松了一口氣。
自那個從床上滾落于地的尴尬早上之後,為了不讓少年多心,他仍是與其同睡一床。盡管睡前小心避讓,醒時卻總是與少年挨得極近。
或許是貪戀少年身上溫暖和莫名安心的感覺,他發現每次都是自己離開了原來的位置,主動靠近了少年。
他心中窘迫,見少年不反感,每次亦強裝無事,強迫自己不放在心上。
雖并不厭惡與少年的親近,卻一直是不習慣。
如今終于分開,也少了這些尴尬事。
曲河安心地獨自一人在大床上睡了幾晚。
卻是睡得并不踏實,嚴寒的夜晚,厚實的被子壓在身上,卻仍是有一股淡淡的寒意盤旋不去。
還未習慣獨睡,年前的一場大雪,卻是将少年獨居的那件雜屋屋頂壓塌了一處,寒風直灌,不能再住人。
天地一片瑩白,曲不凡站在院子裡搓手,要去尋梯子去看房頂。
曲河腳尖一點,身子輕盈一躍,已然縱身上了房頂,小心翼翼來到塌陷的破洞處。
不同尋常人的矯健身姿讓曲不凡一驚,随即便是一片熱烈的拍掌叫好聲。
常人無法跳到的高度,讓他更為感受到自己兒子并非尋常人,而是修士的事實。
“阿河真厲害!”
曲河聽得羞赧,隻覺好像回到了多年前,他第一次學會了爬樹,扒在粗糙的樹幹上,底下的曲不凡也是這樣一臉驕傲,仰臉笑着誇他。
一絲青澀的笑容浮現在唇邊,曲河臉色微紅,雙眸彎起,眸中有細碎光芒閃動,不好意思地撓了撓頭。
忽的一頓,不知怎麼對上了少年的視線。
少年仰着頭,那雙眸子仍被長發遮掩,窺不見其中神情。
可曲河真真切切地感覺到他眸中印着自己的身影。
看不到雙眸,便隻能看到少年挺拔的鼻尖,流暢明晰的線條一路延伸到下颌。潤澤唇角勾起了一絲極為清淺的弧度,竟給人一種寵溺的錯覺。
一身整潔的月白衣衫,站在厚厚瑩亮的雪地裡,如一朵遺世獨立的幽蓮。
隻是對視一眼,曲河便被他看得慌了神,忙扭頭去看屋頂破漏處。
這屋子本就是曲不凡當初的庇身之所,彼時建造的并不牢固,隻為能遮風擋雨就好,經年日久,茅草四散,房梁腐朽,若要修補起來屬實不輕松。
何況曲河并不知如何修葺房頂。
曲不凡不急于一時,隻道來年開春再修。
隻是屋子裡不能再住人了,隻能繼續放置一些雜物。
迫于無奈,曲河隻好與眏蓮再次同住一屋,同睡一床。
床比之前的要寬大,可醒來仍是滾到少年懷裡。
那懷裡仍是帶着微微的暖意,讓他沉沉安睡。
日子一天天過去,曲河内心的茫然孤寂感漸漸消散,那曾郁郁寡歡的臉上笑容出現的多了。
整個人不再如之前那般故作老成的呆頓遲滞之感,越發像一個正當朝氣的青年。
除了偶爾,會看着屋外的風雪發呆。
體内純厚的靈力逐漸融入身體,虛弱的身體終于恢複至從前。曲河的精神也随之好了些。
可那濃郁的冷香好似一直在鼻尖萦繞不去,如影随形。隻要一放空下來,便無法忽視,隻能被迫回憶起自己身上所發生的荒唐事。
有時候他還覺得自己身上散發着血腥味,沖入鼻中,刺得眼淚都要流下來。
曲河不敢讓自己閑下來。
劈柴,喂雞,打掃,他每一樣都做,一刻不停。
日子就這樣如流水般劃過,他這般警惕,麻木而混沌,沒給那些陰影般的痛苦有可趁之機。
直到門楣被紅紙黑字的對聯裝飾,簡陋的小院煥然一新,宛如精心裝扮的新娘,鮮豔的顔色直刺眸中,他才有了些許實感。
除夕夜,串串紅鞭炮響聲震耳,響徹四方,此起彼伏,鞭炮的氣息彌漫空中,炸碎的紅色紙屑飄落滿地,曲河伸手接住了一片,愣愣看着直發呆。
身處久未感受過的人間煙火氣中,又讓他有些恍惚。
鞭炮炸亮的光在他眸中一閃一閃。
曲不凡躲遠了,縮着脖子堵住耳朵。
曲河隻是愣愣站着。
溫涼的風吹過,掌心豔紅紙片顫動,随之飄走,與其他紙片一樣,落在角落尚未融盡的雪地,如散落一片的紅梅瓣。
鞭炮燃盡,唯有遠處的餘響。
曲不凡招呼二人進屋吃年夜飯。
曲河與少年跟着進屋。屋中燭光溫暖,飯香誘人。
舊歲已去,往事如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