曲河看的一愣,心中火氣強行憋了回去。
本來男子同睡一床就沒什麼好奇怪的,偶有肢體碰到更是尋常。
昨晚他睡沉了,說不定是自己主動靠近了少年。
他怕是想多了,自己又不是什麼香饽饽,怎麼把每個人都想的那麼卑劣。看着少年坦蕩的模樣,更覺自己心思龌龊。
尴尬地垂下眸,站起身,曲河匆匆走出屋子。
少年的聲音自身後傳來:“若給你添了麻煩,待天晴之日,我便離開。”
曲河一頓,回身看他。
自己方才表現出來的異樣模樣,少年想來心思敏感,寄人籬下,以為是自己厭惡了他。
嘴唇一動,想要解釋,卻不知該如何開口。
少年和他一樣,都是敏感多思之人。他不該為着自己心裡的龃龉,影響旁人。
“沒有,”他低聲喃喃,“沒有添麻煩,你想留多久就留多久。”
曲不凡空寂多時的屋子又重新熱鬧起來。
年關将近,曲不凡熱絡地帶着曲河與少年眏蓮來鎮上采辦年貨,準備過年。
他今年是前所未有的高興,買的東西格外豐富,很快三人手上便都提滿了。
曲河眏蓮二人氣質出衆,走過處吸引了不少目光。
曲不凡格外自豪,滿面紅光,逢到熟人便介紹自己的入仙門修仙的仙長兒子。
一片誇贊之詞聽得曲河面上窘迫,心中尴尬。想要制止,可看到曲不凡高興的模樣,以及那滿頭花白的頭發,又不忍心了。
飽經風霜流離失散之苦的男人模樣格外顯老,中年之齡卻已有老年之态。與氣質明澈,容貌青春的青年站在一起,若不主動提及,常被人誤以為是爺孫。
得知曲河來自實屬名門大派的荊門山宗,聽者有的豔羨,誇贊之詞不絕于口,有的熱情詢問曲河與少年多大,娶妻沒有?一片熱絡。
曲不凡笑得眯起了眼,聽着一片贊美之詞,有些佝偻的腰背都挺直了些。
他一生受盡蹉跎,苟活于世,名為不凡,卻命如蝼蟻。一生平凡,無甚傲人之處。唯一得意的,便是自己這個得了仙君青眼、被收作仙君徒弟的兒子。
平生無甚風光處,如今終于有了一件炫耀之事,聽着諸般恭維,心中多年郁氣總算得以消散。
遙記多年前那破廟外,他眼睜睜看着那道如夢似幻的白色流光消散在繁星閃亮的夜空。
他流着激動又難過的眼淚在破廟中枯坐了一夜。
次日東方破曉,其餘流民醒來,問他的兒子哪去了?
他手舞足蹈、磕磕絆絆地叙說昨夜仙君降臨,将他的兒子帶走修仙之事。
不料話落,卻未看到衆人羨慕之色,唯有詫異質疑之語。
他們并不相信,隻是認為他瘋了。
看不到曲河,甚至有人還驚恐大膽地揣測他餓極癫狂,把自己将死的兒子當成“食糧”了。
畢竟流民中,易子而食,餓極吃人的情況也是有的。
曲不凡滿腔心緒無人理解,直到再次見到到曲河。
他以他的兒子為傲。
方志和秋英一直呆到除夕前幾天。本來他們是怕曲不凡孤單,打算接他進城中一起過年。自成親後,方志便在城裡安了家,與秋英一同開了間鋪子做些小本生意過活。平日就隻曲不凡一人住在村中這幾間茅屋裡。
方志成親後本想接曲不凡一起住,可曲不凡舍不得自己親手蓋的幾間屋,不願去别處也不願給方志添麻煩,便一直沒答應。
如今曲河歸來,他便更不會跟方志去城裡同住了。
方志架着牛車,依依不舍地回頭看去,曲不凡等三人仍站在原地,目送他們離去。
“如今阿河兄弟回來,有他照顧爹,你也該放心了。”
秋英拍了拍方志的背,柔聲安慰。
“嗯,”方志悶悶應了聲,“阿河兄弟是修士,自是比我強得多,有他陪着爹也會開心些。”
秋英捂嘴笑出聲,她知道方志的身世,也了解他的小心思,道:“你也知道阿河兄弟是修士啊,他不是咱們百姓粗人,估計連鋤頭也不知怎麼拿,爹還等你來年開春回去幫他種地呢。”
種地……
方志握着缰繩的手一頓。
忽的展顔,咧嘴笑了笑。
對啊,他還要回來幫爹種地嘞,爹還需要他嘞!
思及此,郁悶之情煙消雲散,方志挺直脊背,又恢複平日裡的熱情,滿懷期待,又朝後看去。
牛車一刻不停地在路上前進,帶着他們越來越遠。
遠方,那佝偻的身影縮成小小的一個模糊的點,仍舊站在原地,如一株亘古不變的老樹,看着他們離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