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榆卻毫不在意,繼續道:“你若是不信,大可去鎮上打聽打聽,王縣令早已升官,如今已不在烏鎮,說起來,當年那事你們也有責任,你們沈家人過于良善,才會落得這個下場。”
她每說一個字,都像在沈今生的舊傷上撒鹽。
王兆興此人,貪财重利,行事狠辣,當年求娶不成,竟懷恨在心,暗中設下毒計,事後更栽贓陷害,緻使沈家滿門蒙受不白之冤。
他不僅替姜羽掩蓋真相,更僞造證據上奏朝廷,反倒因破案神速獲得夏皇嘉獎,贊其體恤百姓,治下有方。
一樁血淚冤案,竟成了他平步青雲的墊腳石。
此事在民間激起公憤,百姓們暗巷相傳,無不切齒痛罵王兆興衣冠禽獸,更有人冒險在城門張貼血書,為沈家鳴冤叫屈,茶樓酒肆間,說書人将此事編成段子,借古諷今。
奈何民怨雖沸,終究難達天聽。
原來這背後另有玄機。
當朝馮丞相馮青烈早與王兆興暗通款曲,一個借機斂财,一個攀附權勢,二人狼狽為奸。
朝堂之上,馮丞相屢為王兆興美言,暗室之中,王兆興将搜刮來的民脂民膏半數奉上,這般勾當,竟成了他們官運亨通的“為官之道”。
真相?
在這朱門酒肉臭的世道裡,真相是最不值錢的玩意兒。
王兆興的新府邸夜夜笙歌,沈家幾十口人命,不過換來一輪冷月,寂照荒墳。
君昏臣奸,烏煙瘴氣。
難怪民間早有傳言,說當今皇上命不久長,百姓們盼望已久的,是一位開疆拓土、中興之治的新皇。
“冤有頭債有主,王縣令的長子王勉,就在盛京,十七歲便中了進士,被皇上欽點為狀元郎,還是未來的驸馬爺,前途不可限量,你去殺了他,王縣令一定會傷心欲絕……”姜榆還是喋喋不休,絲毫沒注意到一旁沈今生垂在身側的手緊了又松,松了又緊。
“閉嘴!”
沈今生突然暴起,她神思恍惚,幾乎分不清現實與夢境。
傷口崩裂的疼痛讓她眼前發黑,卻抵不上心頭萬分之一。
軟劍出鞘的铮鳴聲中,她劍指姜榆,眼裡有淚無聲落下,“為什麼……為什麼要現在告訴我?為什麼你不早些說?!”
這句話,像是在問姜榆,又像是在質問蒼天。
王兆興對沈家進行的這場屠戮,造成這一切的罪魁禍首,竟然是她?
為什麼?
為什麼姜家是幫兇卻能全身而退?
為什麼她要承受這一切?
為什麼姜榆能輕描淡寫地将罪責推給“良善”?
兩年了,每一個噩夢驚醒的夜晚,每一道傷痕,都在此刻化作滔天怒火。
她何錯之有?
不過是拒絕了豺狼的提親。
“聽着,”她眼眶通紅,一字一句道,“沈家的血債,我會一筆一筆讨回來。王兆興要死,姜羽要死,所有沾過我家人血的,一個都逃不掉。”
姜家是幫兇,自然也要贖罪。
她身為沈家女,為家人報仇,天經地義。
劍光冷冽,宛若寒芒。
姜榆慌忙後退幾步,滿臉惶恐:“你聽我解釋,我、我不是故意的,我隻是……”
話未說完,一陣輕微的腳步聲從遠處傳來,如同雨後細密的清風。
雖是刻意壓低,然而沈今生耳尖,能準确地捕捉到每一絲聲音。
腳步聲越來越近,她能清晰地聽到雜草被踩踏的聲音,以及風中夾雜的低沉呼吸。
大約估算了一下,對方至少有七八個人。
他們腳程不一,卻恰好在同一時間趕到廟外,沒進行下一步動作。
沈今生眉心微蹙,沒有貿然行動。
這些人,她自然不怕。再者,她也想看看這些人到底是誰。
過了一會兒,腳步聲再次響起,來人顯然已下定決心,朝這邊走來。
來人正是蕭甯。
一身紅衣如血,明豔張揚,冷白的臉,含情的桃花眼,黑亮的發高高束起,有烈馬般難泯滅的朝氣,即便是一身江湖打扮,也遮掩不住她眉間的意氣。
她身後,跟着烏遷,以及六名黑衣蒙面的刀客,皆是高手。
沈今生目光微動,從懷裡摸出那貼身黑玉,低頭看去。
她是個頂頂聰明的人,怎會不知是它吸引來了蕭甯。
不得不說,它真是神了。
每一次危險關頭,它總會發出陣陣嗡鳴,哪怕隻是片刻的提醒,也足以讓她躲過一劫。
這次,也不例外。
仿佛冥冥之中在告訴她,她所追尋的,就在附近。
玉鳴漸息。
沈今生再擡頭,已是滿目凜冽。
她不願,不願讓自己這副“人不人鬼不鬼”的模樣,被蕭甯看到。
可蕭甯卻一次又一次,在有意無意間,觸碰她千瘡百孔的心。
或許是沈今生注視她的目光過于強勢,蕭甯感受到了,稍微偏身找尋那道視線從何處而來。
兩秒後,視野所及倒映出她日夜輾轉思念的身影。
她朱唇微抿,徑直朝沈今生走去。
一片陰影緩緩籠罩過來,沈今生恢複一貫的溫和笑容,依舊如往昔那般溫潤儒雅,垂眸望向蕭甯:“夫人,你還一如既往那樣美。”
明明那麼冷漠的一個人,面對蕭甯卻是柔軟的,是極冷和極熱的交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