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榆一擊得手,又是得意,又是心疼,手腕抖動,将短刀拔出,順勢向上一挑,沈今生臉上的面具落了地。
她看清了沈今生的臉。
如她所料,是個俊美非常的人,五官完美到無可挑剔,精緻、柔和、不沾任何凡塵煙火,仿佛是畫裡走出的人物,但那一雙微微眯起的狹長丹鳳眼,卻冰冷如霜,帶着拒人千裡之外的涼薄,仿若利劍,刺人先傷神。
她不禁暗歎,這樣的狠戾,偏偏生就了一副極好的皮囊,老天造物,果然不公。
“你是……”
“沈素,你還活着?”
姜羽失聲,他顯然認出了沈今生,怔怔地走近,目光在沈今生身上掃射一圈,最後定格在沈今生臉上。
沈今生渾身都是血,衣衫被血浸透,如墨般殘紅,卻不失其清冷素淨,宛如高嶺之花,那般狼狽,卻也有種攝人的美,隐隐生出幾分破碎之感。
果然,與記憶中的女子相符。
他心裡疑雲頓消,所有的擔憂害怕一掃而空,隻餘驚喜,伸手想碰沈今生,但又縮回去,沈今生左肩處那血窟窿正往外冒着血,将衣衫洇濕了一大塊,血迹自她腳下延伸開來,一直延伸到台階下,顯得觸目驚心。
由于失血過多,已有些意識模糊,沈今生無暇顧及姜羽心中的複雜情感,不如搏一把,趁着姜羽怔忪的功夫,費盡最後一點力氣,拽着姜榆的手腕向前一拉。
姜榆猝不及防,踉跄着向前跌去。
沈今生用的是巧勁,借的是姜榆本身的力量,所以看上去,像姜榆主動撞上去的。
但無論動作如何,結果都是一樣的,姜榆已經被沈今生死死鉗住脖子,軟劍也抵在她太陽穴,隻要沈今生稍一用力,那劍尖便會刺破皮膚,刺入腦骨。
生死就在轉瞬之間。
沈今生果然夠狠。
“沈素,你别動她!”
姜羽吓得不輕,原本壯膽的怒喝,也不知怎麼,在看見沈今生慘白的臉色後,下意識低了三分。
他深吸一口氣,面上強作鎮定,放軟語氣,勸慰道:“你看,我也放了你哥哥,并沒有傷害他,你也放我妹妹一馬,日後我們橋歸橋,路歸路,兩不相幹。”
“兩不相幹?”沈今生微不可察地笑了,她一字一句,咬得極重,“從你害死我父母的那一刻起,我們就已經不死不休了,你沒有選擇,我自然也沒有。”
話說到這份上,本就已經沒有和談的可能。
沈父沈母待她如親閨女,養她長大,教她讀書識字,吃穿用度,無一不精,細照料,怕她沒了倚仗,怕她委屈。
就算她親生父母亡故,她依舊活得有滋有味,活得像個正常孩子。
可姜羽呢?
他毀了她養父母,毀了她的家,也毀了她所有幸福的可能。
他們之間,不共戴天,不死不休。
養父母臨終前,再三叮囑,讓她不要報仇,隐姓埋名,遠走他鄉,切勿以卵擊石,白白送死。
午夜夢回,都是養父母凄厲的喊叫聲,和哥哥焦急的呼叫聲,她會從夢中驚醒,渾身冷汗,無法入睡。
她原本可以一直躲,一直藏,一直避。
可她沒有。
她沈今生得了這一身武藝,要在有生之年,手刃了結自己養父母性命之人,以告慰養父母在天之靈。
即便是死,也在所不惜。
暗湧下,沈今生緊咬着牙關,拼命克制着抖動的雙手,目光冷冷地盯着姜羽:“不想你妹妹死,就去備馬,打開寨門,我安全了,自然會放了她。”
再拖下去,她精力不支,後果自然不堪設想。
姜羽咬牙切齒:“你先放開她,我們好生商定,我姜羽言出必行,我絕不與你為難。”
“姜羽,你沒有資格跟我談條件。”沈今生自然沒有信,姜羽的秉性,她多少是了解的,要是先放了姜榆,姜羽一定會趁機發難,要了她的命。
“早放早走,我沒多少耐心跟你耗。”
說完,她手腕微微用力,軟劍便刺入姜榆肌膚,隐隐有深刺進去的趨勢。
“啊”姜榆疼得一聲驚叫,手本能地揮舞,反被沈今生狠狠按住。
沈今生低喝:“姜羽,還不快去?”
“你……”
姜羽捏緊了拳頭,血管隐隐暴起,忍了又忍,才勉強平複下情緒,知道再勸下去也是白費口舌,妹妹生死未蔔,他實在無心也無力跟沈今生周旋,甩着袖子往台階下狂奔而去,高聲吩咐人去備馬。
寨門緩緩打開時。
寨裡的人都未曾松懈,全聚集在了大道兩側,一眼望去,烏泱泱一片,甚至有不少人已經拉弓上了弦,隻等一聲令下,便萬箭齊發。
馬背上,姜榆身上的衣裙被風吹得獵獵作響,她雙手被沈今生反扣在身後,屈辱地趴伏在沈今生懷裡,臉上還有未幹涸的血迹,許是沾上了沈今生的血,有些狼狽。
臉頰貼在沈今生的胸膛上,感受着起伏的心跳,她歎息一聲,低低道:“沈素,你傷得這麼重,何必逞強,又何必這麼執着。”
沈今生呼吸陡然急促起來,手指也不自覺收緊,攥緊了缰繩,目光一一掃過那些圍觀的人,想到當年養父母慘死的場景,她壓了壓喉頭,卻壓不住那抹幾欲噴湧而出的血,隻能死死咬住唇,唇上很快也染上了血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