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桑酒姑娘。”
“黎蘇蘇”朱唇微啟,一時啞然。
他靜靜等她回答的時候仍在端詳她。般若浮生之中,她們本就有着一模一樣的面容,以至于他起初沒能察覺出黎蘇蘇的身體裡已盛着不一樣的靈魂。可眼神和情态畢竟作不得僞,他與她生也長相思,死也未别離,心底裡镌刻描摹過五百餘個春秋的愛人,怎麼可能認錯。
“你是怎麼發現的?”桑酒低頭,摸了摸發熱的耳根。
“從你醒來我便覺得不對,隻是沒往别處想。直到方才你吃魚前後的反應,坐實了你的确不是她。”
“哦……”
“桑酒,你怎麼會在蘇蘇的身體裡?因為傾世之玉嗎?蘇蘇的元神如何了?”
“放心,她與我在一起呢。”蚌公主坦然迎上那雙憂慮的眸子,輕拍自己心口道,“她的元神被反噬受傷,還需将養些時候,不過我們現在說話,她都聽得見。”
桑酒索性不再模仿黎蘇蘇的行止,輕輕一躍坐上了欄杆,自由地蕩着雙腿。其實她先前學得也不像,畢竟她們用以交談心事的時光,唯有剛剛過去的那十二個時辰。
“劫雷過後,我的一縷殘魂困在傾世之玉中,直到不久前被夢妖拾走驚醒,才知曉世間已過了萬年。”桑酒望向遠山幽谷,眼角有寂寞的笑意,“我知道他在墨河底,也守着一個綿延萬年的夢……”
她靜了一會兒,消泯掉眼睫下隐隐的水光,重新看向澹台燼:“你身上有他的氣息,想來已入過他的夢。他夢裡的那個我,于你應該就是蘇蘇了。可蘇蘇她不知此事,可見你們确是來自不同的紅塵。她剛剛經曆變故,心中有許多困惑,我本想替她多問你幾句,可惜這麼快就露了餡。”
桑酒莞爾一笑,露出一對小虎牙。這是屬于黎蘇蘇的神情——曾經的景王宮中,露水般短暫的相守,她經常這樣笑着貼過來,帶點狡黠帶點嬌憨,接連激惹起他心底陌生的漣漪,讓他措手不及,卻又欲罷不能。
恍惚不過須臾,心上三寸的隐痛便将他拉扯回來。終究有邪骨橫亘在他們之間,令所有的蜜糖都埋着釘子。
笑顔氤氲淡入煙霞,少女扭頭向滔滔逝水:“這江水與墨河相連,一别萬年,我終于可以去找他了。”
“你要走了?”
桑酒擡手蒙住左眼,無奈地歎口氣:“這傾世之玉雖為我所煉化,可如今我隻餘一縷魂魄,已經奈何不了它。是我種下的禍根,我對不起你們。”
“可有壓制之法?”
“此物由我的心魔而生,自可為心智強于我之人所壓制。隻要蘇蘇心意堅韌、識海靜定,便可免受影響。切記,此物力量堪比神器,但絕不可妄自動用,否則必會遭其反噬,事後追悔便來不及了。”
“好。”
桑酒看着面前的少年,眼中泛起一絲遙遠的眷戀:“你有一點像他。”
“你是說,冥夜?”
“嗯。”她低下頭,輕聲道,“我希望你們能好好的。”
再一陣風起,澹台燼展臂将重新陷入沉睡的少女穩穩攬入懷中。行船劃開江面,痕迹轉瞬又被碧水消泯。
【蘇蘇,此時你眼中所見,究竟是邪骨,還是澹台燼?
毀去邪骨,他也會死,可保這世間五百年太平。可一千年後呢?一萬年後呢?
世間苦厄不絕,邪骨便會複生,總會有新的魔胎降世,仙門與魔神的博弈永遠不會終止……
隻是再也沒有他了。
蘇蘇,問問你的心。别讓自己後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