水路去往不照仙山需取徑巫峽。時值正月,江水清冽江風寒徹,兩岸絕壁之上遍生怪柏,嶙峋倒影投在水上,間或被懸泉飛瀑攪散。此水唯有冬春能夠行船,夏秋豐水之際則滔滔漫過兩岸丘陵,白浪一瀉千裡,便是蛟龍潛行其中也要捏一把汗的。
黎蘇蘇伏在欄杆上,手背交疊墊着下颏,正盯着江水出神。忽覺背上一暖,肩頭被人罩了件月白的絲絨披風。
“怎麼站在這裡發呆?”澹台燼一手扶住欄杆,歪頭看她,“眼睛還痛麼?”
那一覺黎蘇蘇蒙頭睡了将近一個對時,原本令他有些心憂。可待爬起來後見她沐浴吃喝一切如常,似乎已經恢複了元氣。聽守着的月影衛說,今日一早就一個人上了甲闆。
黎蘇蘇搖搖頭,眼睛仍望着江水:“怪不得早先你好好的總說要出來,到底是外面自在些。”她伸手一指,“你看這水中還有魚。”
澹台燼順着她的目光看去,隻見清流之下果真踴躍着不少肥魚。
袅袅炊煙說話就從甲闆上升了起來。
黎蘇蘇幾乎目瞪口呆地看着對面娴熟地翻弄燒火棍的人。枝頭那開膛破肚得很安詳的魚兄正反兩面受熱均勻,此時已隐隐冒出了香氣。
自己不過随口一句話,沒想到這人就地取材,捕魚的網子一撒,小炭爐一擺,随手從柴火堆裡抽了根樹枝便支起了野外求生的攤子。
起初黎蘇蘇的心情還略有些複雜,奈何那越來越濃郁的焦香直往鼻子裡鑽,腹内饞蟲竟被勾引得集體出洞,不知不覺已吞過好幾遍口水。
“吃吧。”
外焦裡嫩火候剛好的烤魚遞到鼻尖,黎蘇蘇強自忍耐道:“我們仙女,都是辟谷的。早先為了扮葉夕霧才與凡人一樣吃喝,如今……”
澹台燼聞言,收回魚來打量一番:“這魚,我們很久之前也曾烤過一回,可惜那次沒能吃到,我心中一直覺得可惜,畢竟初春的河鮮可是難得的美味。”
“你是說上一世嗎?”黎蘇蘇口中問着話,眼睛卻不争氣地圍着他手中的魚打轉,“發生了什麼?為什麼最後沒吃到?”
“因為某個仙女辟谷慣了,侍弄不來這些果腹之物,最後焦的焦,着的着,隻好全部丢掉了。”
那輕飄飄的語氣聽得黎蘇蘇好生心急,終于放棄掙紮,伸手直接去捉樹枝。澹台燼還沒來得及松手,她便貓兒似的就着他的手咬下一塊魚肉來。
瞥眼見這小丫頭香得眉毛都在笑,澹台燼也不由得溫軟了眉眼:“吃慢點,小心刺。”
“烤都烤好了,怎麼可以讓它白白送掉性命,還是吃了劃算。”黎蘇蘇口中塞着魚肉,還不忘含混地自我開解,“沒想到你還挺會搞吃的。”
澹台燼笑笑不接話,專心翻弄手中另一條魚。
這一網下去收獲頗豐,月影衛們也陸續分到香噴噴的烤魚,各自吃去了。
廿白羽見澹台燼自己卻不吃,知道他是暈船的勁兒還沒過,悄悄吩咐夥房備些清淡開胃的米粥小菜,便過來幫忙收了攤子。
黎蘇蘇用帕子擦過嘴,唇角一小塊炭迹沒能抹幹淨,澹台燼看在眼裡,心頭微微癢。
“其實……”他攏了攏外衫,江風到底有些冷,“那個時候如果不是因為你,我真的覺得就那麼死了也沒什麼。我與這些活在冰水中的魚一樣,生亦何歡,死亦何苦,渾渾噩噩挨日子罷了。”
“怎麼能這麼說呢。便是這些水族,也有各自的親眷故舊、喜怒哀樂。就算有朝一日落入他者之腹,也算成全了另一個生命的延續。大凡生靈,都有其存在的意義。”黎蘇蘇支着腦袋看他,“澹台燼,再多給我講一講我們之間的事吧。”
澹台燼眼神微動:“你肯信我了?”
“我把你關起來差點餓死,又把血鴉的事賴到你頭上,這些你都不跟我計較,還烤魚給我吃。”黎蘇蘇苦笑道,“這若不是上輩子我的确救過你的命,還能是什麼。”
澹台燼怔住片刻,竟眨着眼睛發不出聲來。許久他點了點頭,将心内歡喜和酸楚一并壓下。
見他撐着膝蓋緩緩起身,黎蘇蘇也跟着站起。二人重新步至船尾憑欄而立,江風送來兩岸猿猱啼鳴。
“你怎麼不說話了?”黎蘇蘇仰頭看他,心輕輕地懸了起來。
“我們的故事很長,有過甜蜜安甯,也有許多錯過和遺憾,真要講起來,恐怕三天三夜也說不完。你真的想聽嗎?”澹台燼清澈的眼瞳像靜而深的潭水,直看進少女的心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