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聲音自豪又憂慮,既自豪家鄉能支援全國,又憂慮家中親人的溫飽,“這兩個都是産糧大省。”
沈楊樹看到窗外飛退的荒蕪景象,心下暗暗慶幸,深覺當初從軍的決定無比正确,對部隊的熱愛又上了一個台階。
他想到家中,妻子有娘家幫襯,妹夫家境尚可,母親有茶叔作伴。
此時覺得母親改嫁也不是件壞事,要麼等孩子出生後,趁探親假帶妻兒回去看望母親緩和緩和關系。
沈楊樹在心裡将家中衆人的情況琢磨了遍,并無不妥,心裡踏實了。
下了火車,沈楊樹和戰友帶着一身汗趕到學校,報完道收拾好行李。
他想到路上看到的情景,還是不放心地給家裡寫信,特地留了宿舍樓下的電話号碼,告訴春花有事讓小舅子去隊裡給他打電話,特别叮囑家裡的糧食悠着點吃。
沈楊樹的第二封信寄到聶家時,恰是晚稻收割的十月,日頭漸短,白天依然是秋陽高照,河面拂來的風已悄然染上涼意。
聶家今天的晚飯照例是紅薯稀飯配捺菜。
在食物緊缺的當下,這夥食相當可以。當季的紅薯下入粥中,裹着層稀薄的米湯沉在碗底,橙紅透亮,頂飽又帶着股甜滋滋的味道。
鄰縣特産捺菜,冬天采收新鮮芥菜,洗淨後以粗鹽揉搓,晾曬至半幹拌上辣椒入缸腌制,封口時加入冰糖,經冬春存放至秋天啟封。
徐大娘特意從鄰居那兒學的獨門手藝,封缸時不用冰糖加甘草。
當地人嗜辣,紅豔豔的辣椒裹着腌透的芥菜梗,鹹中帶辣,辣中帶酸,細品之下,酸中還帶着絲甘草的回甘,極是開胃。
春花懷孕後最愛這一口,徐大娘不隻一次說,“酸兒辣女,這胎肯定是個小子。”
夜色從河面漫起時,操勞了一天的大人終于得閑坐在門前休息聊天,孩子們早已瘋成一團跑得沒影,一會兒躲迷藏,一會兒玩官兵抓強盜。
聶家人也不例外,晚飯後擺上幾把竹椅,坐在屋前,門口的空地早在傍晚用水潑過一遍,熱氣随着水氣蒸發殆盡,此時坐在屋前,宜人的風從江面吹來,舒适極了。
徐大娘和聶春花一人揮着一把大蒲扇趕蚊子。
聶義火通過新人訓練後,除了夜間執勤的日子,其餘時間皆住在家中,此時也聚在門口一起乘涼。
徐大娘搖着扇子對兒女感慨,“一眨眼都十月了,天還這麼熱,都沒下過幾場雨,你倆現在不去學校,這日子過的都不知道是哪天。”
聶春花附和道,“那可不,楊樹去武漢都快兩個月了。”
她邊說邊揉捏小腿,手指按在腫胖的腳踝上,凹陷的印子半天沒消,腿腳的浮腫一日比一日明顯。
聶大爺望望天,憂心忡忡地插嘴,“今年雨少,聽說外面旱得更厲害,北邊來了不少外面的災民,二哥中秋那會兒來過消息,這波晚稻的收成八成要受影響。”。
一家人擔憂了片刻,徐大娘忽地想到下午在家收到的信,她問女兒:“楊樹的信上說什麼了?”
聶春花笑盈盈道:“還能有什麼,他長這麼大隻上過掃盲班,第一次正兒八經地上學,還不給他美壞了,趁着給孩子取名顯擺下,男孩女孩各起了一個名字。”
聶義火好奇道:“姐夫取的什麼名字?”
聶春花:“男孩叫沈建業,女孩就叫沈淑芬。”
聶義火調侃,“姐夫想小侄子和他一樣建功立業呢!”
“他走出山裡不容易,全是靠他自己”,聶大爺誇完金龜婿又關心兒子的工作,“你在隊裡幹得怎麼樣?”
小夥子熬過訓練正式開啟持槍上崗的新生活,每天扛着沖鋒槍巡邏,本來正在興頭上,卻沒想到還要天天讀背,此時滔滔不絕地吐槽,
“爸,我們站崗巡邏時,彈夾裡可是實打實的彈頭……就是沒想到入了隊居然還要學習,天天學習各種條例,默寫三大紀律八項注意……”
聶春花噗嗤一笑,打趣道,“不然你姐夫怎麼從文盲變成文化人,現在啊~就讓部隊好好掃你的盲。”
一家人閑談了片刻便熄燈歇息。
巷子裡的燭火逐一熄滅,惱人的蚊蟲嗡嗡飛着攪人清夢,似睡非睡之際,傳來一連串又悶又促的叩門聲,木門闆被捶得哐哐直響,激得人心裡一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