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要不要聽聽看我的選擇?”
說完這話,绫濑感到一絲後悔。現在明明還不是這番談話的最佳時機,在他原來的預想裡至少要等秋季大會之後。
或許是在充溢的祭典氛圍下,他一直緊繃的神經也不由自主地松懈了下來。
绫濑斟酌着話語,反倒是眼前一臉慌亂的榮純追問:“什麼選擇?”
面對眼前步步緊逼的金色瞳孔,绫濑心一橫。
“高中我不會留在長野縣。”他輕聲說,“我會回東京。”
東京。
榮純眨眨眼,脫口而出:“但是東京離長野很遠啊。”
绫濑無聲地彎起唇角,榮純仿佛聽到了模糊的輕笑聲,穿透了層層疊疊的時光而來,聽不真切。
“為什麼?為了升學?”聯想到绫濑期末考的超高分數,榮純得出可怕的猜測,“你高中難道不打棒球了嗎?!”
“不,棒球會繼續的,畢竟.......”
“既然打棒球,為什麼一定要是東京?”
最壞的情況被绫濑否認,榮純松了口氣,迫不及待地打斷,“長野也可以打棒球啊!和我、我們一起!”
绫濑遲遲沒有說話,目光停留在遠處交錯的山脊之間。
什麼破理由要想這麼久啊!榮純心裡的河豚開始氣鼓鼓地冒刺,他簡直想扳過绫濑的臉讓他好好看着自己。可手擡到了一半,就被绫濑的話定在了半空中。
“正因為要繼續打棒球,我才會選擇東京。”眼前的前輩仰頭看向沉默的星空,夜裡的風将绫濑額前的發絲都吹向腦後,露出線條清俊的側臉。
“我希望變得更強,隻是為此而已。”
“......什麼?”
從绫濑嘴裡說出的,是榮純從未想過的答案。
為了變強?就可以舍棄在長野的一切嗎?
他怔怔地站着,像是大熱天走在路上平白被天降的一桶冰水淋了滿身,透心的涼意在全身飛竄。榮純感到自己的一部分被否定了,而新的自我即将破土而出。
“什麼嘛绫濑前輩,你也想得太遠了吧,”榮純幹巴巴地說,勉力維持着不知所謂的笑容,“變強什麼的,太少年漫了啦,你是想當職業選手嗎......?”
绫濑終于轉頭,榮純最後一絲僥幸的玩笑心思也徹底消融在他如深海般平靜的眼神中。
搞什麼。
大腦一片混亂,好幾道情緒互相掐架,最終是怒氣大殺四方,成功占領高地。
“真厲害,東京、職業……我從來都沒有想過。我一直想的都隻是和你、隻是長野的那幾所學校而已!”
“你先聽我說......”绫濑的語氣是前所未見的不安,但榮純自顧自地跳轉了話題。
“……真的沒關系嗎?”
榮純小聲地嘟囔了句什麼,看着绫濑完全沒有反應過來的迷茫表情,他終于徹底爆發。
“丢掉13分的比賽...那樣的比賽是我們最後一場投捕搭檔也沒關系嗎?!”
“我也會變得更強的啊!我會練成那顆卡特球,甚至是更厲害的變化球!到那時我會解決所有打者!就像你所相信的那樣!”
“為什麼不能等等我呢?!”
大滴大滴的眼淚從眼眶裡溢出,啪嗒地在地面濺起水漬,深深淺淺,正如榮純咬着牙的抽氣聲。
視線一片模糊。榮純擡手胡亂抹掉眼淚,發現绫濑正手忙腳亂地掏紙巾。
如果在平時看到绫濑這副慌亂的樣子,榮純一定會笑出聲的。但現在他隻是垂着頭,怒氣發洩出去之後,空蕩蕩的腦中隻剩下了隐隐抽痛,和遲到的難過。
那可是東京啊。
從長野過去,坐新幹線也要近兩個小時。真的好遠。
就不能留在長野嗎?榮純想問,但一想到绫濑仰望星空時眼底的期待和笃定,榮純又像是被剪去了聲帶,最終隻張了張嘴。
幹淨整潔的白色紙巾終于遞到了自己面前,修長有力的手指捏着紙巾的一角,怎麼看怎麼有點小心翼翼的意思。
“榮純,你要不要......”
榮純一把揮開了眼前的手,白色的紙巾被打落在地,被灰塵和泥土吞沒,化為一張廢紙。
“既然你都決定好了,那要做的事就隻有一件!”
榮純眼尾發紅,話語卻堅定又不留情面:“你就在甲子園洗幹淨脖子等着我把你三振吧!!!”
大叛徒!!!
在心底狠狠給绫濑戳了個惡人标,榮純扭頭沖進了人群,木屐踩地的噔噔聲重而急促,瞬間消失得無影無蹤。
绫濑木然站在原地,内心一邊扭成麻花一邊流淚。
搞砸了。
......還被兇了。
要哭的明明是我才對。绫濑撇着嘴角,委委屈屈地把紙巾撿起來丢進垃圾桶。
——
十月初,縣營上田野球場。
秋季大會
赤城中學 VS 北信學園。
榮純用衣袖擦去臉上的汗,輕輕吐氣,左右各看一眼。一壘和三壘的壘包上都站了人,弓着身,滿臉戒備。
“兩出局,一、三壘有人!”内野聽不見的播音室裡,解說說道,“七局下,三比三同點,和四棒正面對決!投手澤村能挺過這次危機,将比賽拖入延長賽嗎?”
拖入延長賽也會是我們赢。打擊區上,捕手蓮沼控制住面部表情,他不動聲色地掃了一眼北信的應援席,雖然看不清,但他十分确信前隊長、前王牌一定坐在那裡。
這樣一來就複仇成功了,榊原前輩,你安心地畢業吧......
壓根不在觀衆席、而是在補習班補課的榊原打了個噴嚏。
柴田信蹲在本壘闆後,他看不見蓮沼的表情,卻本能地感受到了整個球場的氛圍。
松懈的、惋惜的、興奮的......完全沒有七局下半的撕扯感。畢竟他們的王牌已經肉眼可見地疲憊了。
可惡,為榮純蹲捕,比我想象的還要艱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