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公子,你真是演義裡說的江南俠匪李明卿呀?”姑娘軟綿綿貼在他懷裡問道。
“演義裡怎麼說的?”李明卿低頭看她,在她鬓角輕輕一聞。
“說你十歲就能挽弓如滿月,黑吃黑吞了一個山寨,劫了一萬兩的大貨……”
那姑娘才開了話頭,就被另一個妓女笑嘻嘻截過去,“說江淮那年鬧災,男人們把女人拿到市上按豬肉切着賣,你用八千兩銀子把女人們都一整個一整個地買下來,帶來我們江南落草。你的土匪隊伍裡一半都是女人,都能打仗。”
“還有呐還有呐,說你的山寨有規矩,不劫百姓的貨,也不劫我們鎮南侯的貨。”
“最厲害的是,朝廷讓官府剿你,官府剿不下來,就要燒你山腳的百姓村舍,謊報都是你的匪徒——結果你從山寨隻身下來,用自己的命換了所有百姓的性命,在大牢裡受刑三年,是最近新皇登基大赦天下,你才被放了出來。”
妓女們叽叽喳喳地搶着說,說完了都看着李明卿笑。因為她們知道這些都是假的,都不是眼前人。
眼前的李明卿喝大酒,一喝就是六千兩,豪賭,一輸就是一萬三千兩。他漂亮、風流,撒漫使錢,纖纖弱質,他是個真的江南纨绔,假的土匪頭子。
“李公子,你家老三能用兩千人剿滅八千人,三天奪回三個縣,怎麼你是老大呀?”
“哦我明白了李公子,你這個老大是個幌子吧?為了替老三頂罪下大獄的吧?”
妓女們最能識人,看出李明卿脾氣好,圍着他盤問。
李明卿果然脾氣好,隻是笑,隻是玩牌。
“李公子,嘗嘗我們這的鳳團雀舌芽茶。”有妓女格外調皮的,端來一杯茶試他。
這玩笑透着金陵人慣有的矜傲,對他們來說,除了金陵城哪裡都是鄉下,大英雄來了,那也是泥腿子大英雄,皇帝老子來了,那也是泥腿子皇帝。如今這個滿帶着江南風流的公子哥呢,如果喝不出這杯茶,那也是泥腿子公子哥,不算上等。
李明卿正在推牌,接過來喝了一口,擡眸找上那個妓女一笑。
妓女被他笑得臉紅了,心裡怦怦的,忽然覺得他喝不出來這杯茶也沒什麼所謂,反正他絕不是下等貨,絕不是下裡巴人。
這裡是孟不疆的牌局,可是女人們都在看着李明卿。
孟不疆誠然是江南頂尊貴的公子,樣貌好出手闊綽,但女人們不敢愛他,因為知道在他眼裡自己隻是個小玩意,絕沒有談情說愛的希望。李明卿不一樣,姑娘們看得出來,他是很有希望愛上她們中的一個的,李明卿有着大英雄的虛名在外,又有一擲千金的手筆,如果誰傍上了他,那就是下一個江南名妓。
連孟不疆的餘光也全在李明卿身上,他和妓女們當然不同,他惦記着上回喝尿的事,李明卿在他眼中是個純粹的膿包醜角,可這醜也醜得全金陵獨一份,讓孟不疆不得不注目。
“李醜,你來打牌就是為了輸錢的?”又一局玩完,孟不疆向李明卿問道。
李醜是他的名,明卿是他的字,聽過演義的都知道。如今看來,他的名像個土匪,他的字像他本人。
“少侯爺,赢了隻有我一個人高興,輸了全桌都高興,我何輸而不為啊?”李明卿笑吟吟答道,一算賬,他已經輸出去了八百兩,滿桌就隻有他在輸。
孟不疆其人,一輩子都是個定局,他注定會襲爵,注定會一輩子無所作為,注定老死金陵。因為二十年前那場傾國大戰的主将,他父親沒有争過政敵定北王,而定北王打赢了,逐虜六百裡,從此坐擁百萬之軍鎮守塞北,虎嘯天下,這輩子不會讓孟家翻身。
江南是孟家的軟牢,孟不疆玩膩了也要玩,錢花吐了也要花,他這輩子注定沒有别的指望,沒有别的事做,注定一輩子都是厭煩。
所以孟公子總是臭着臉,惡着氣,當這金粉軟牢裡的暴君。此時他對着李明卿點點頭,指使手下道:“把桌上人都拖出去打一頓。”
李明卿輕飄飄的高興叫他不痛快,使一點錢就能讓人高興的事,他享受不到,别人也休想。
“天老爺,這裡是金陵城還是土匪窩呀?”李明卿有些被吓到了,因為他見他們是真要拖人。
“少主爺,您消消氣,我錯了,我給您賠禮,這桌上都是姑娘,您擡擡手?”李明卿旋身走到孟不疆旁邊,又是賠笑又是作揖。
他又去給孟不疆添了一盞茶,雙手捧着端給他,“上好的露水泡的小龍團銀絲水芽,喝一口就要振翅登仙,少主爺喝一盞消消氣,别和我這個凡夫俗子計較了。”
他喝出來了?孟不疆忘了鬥閑氣,怪新鮮地看向李明卿。剛才那個妓女诓他這是鳳團雀舌芽茶,而他竟然一口就喝出了真章。
小龍團何其稀罕,這李明卿的舌頭比金陵哪個世家公子都不遜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