刁鴻這一頓飯吃得并不高興,他悶頭坐着,連進食的心思都沒有,隻想走。
趙姚文跟他說話,問一句他答一句。
不是故意的,他實在是不願意面對師兄。
趙姚文自然也察覺到了,畢竟是經商之人,酒局去多了,場面話會說,人也變得更加八面玲珑。
于是,後半場趙姚文也不再多說,隻讓刁鴻多吃一點。
刁鴻自己不吃,卻要拼命給陽秦夾菜。
陽秦眼睛不好,剝蝦挑魚刺都是刁鴻來。
不多會兒,陽秦的碗裡就堆成了一座魚蝦山。
趙姚文隻是看着他們笑,愈發覺得有趣了。他知道刁鴻喜歡男孩子,但總不見他談戀愛,現在終于交上男朋友了,而這男朋友竟還是個人物。
刁鴻小時極其頑皮淘氣,武館還開設刀劍班的時候,他就握着長劍到處“追殺”自己。能從十幾米高的台梯上跳下來,就為了吓他一跳。還去蛟江裡遊野泳,差點淹死。
這一樁樁一件件,趙姚文都記得。直到他退館前,刁鴻仍是這幅樣子,屢教不改,簡直讓刁問跟趙濃飛頭疼。
這樣一個不加約束,愛胡作非為的小孩,如今長大了,卻被男朋友管得死死的。
趙姚文擡頭又瞥了陽秦一眼,這小子除了長得漂亮,其實也沒有多特别。
話少,面冷,隻是偶爾挑起嘴角笑一笑。笑起來倒是更加好看,但還是帶着點疏離感,讓人覺得不好接近。
趙姚文這時候就又想起玄山派那個喜歡刁鴻的小弟弟來了。
小弟弟叫什麼他倒忘了,就記得不是個漂亮孩子。
内雙的眼睛,常年腫着,睜不開似的迷糊。圓臉,因為練氣功憋得绛紅,連嘴唇都微微發紫。
小弟弟個頭高,人健碩,嗓門也相當粗重,是個很有野性魅力的男孩。
他跟刁鴻打第一場的時候就看上刁鴻了,對刁鴻死纏爛打地追,但刁鴻對他厭惡至極,賽沒比完就逃得無影無蹤。
趙姚文喝多了酒,想起這些陳年往事覺得有趣,一不小心就脫口而出。
“你說你,當時還被那小子按住了。”趙姚文說,“他是不是差點親着你了?”
陽秦聞言便擱下筷子,不吃了。刁鴻一見形勢不好,在桌子底下去拉陽秦的手。
“沒,師兄,你别胡說。”刁鴻看一眼陽秦,他急于解釋,不禁結巴起來,“我我早早跑了,還給給了他一拳。”
陽秦毅然抽手,沒說話。
趙姚文是真喝醉了,他暈乎乎,又亂七八糟地說起其他事。
刁鴻沒理他師兄,一味去哄陽秦。他湊上去,挨着陽秦的耳朵邊說話。
“别靠那麼近,我熱。”陽秦坐開一點,正了正身子。
他顯然是故意的,其實也沒多生氣,隻不過想看刁鴻着急,又想讓他來哄。他喜歡這種被在意,被愛的滋味。
刁鴻哪知道小瞎子的壞心思,攥着他的手幾乎要坐到一把椅子上去。
趙姚文這時擡起頭來,扶了扶眼鏡,問刁鴻:“你自己不是有座兒嗎,老擠着人家幹嘛?”
刁鴻被趙姚文一把捏住了後脖頸:“給我坐好了。”
從前,他就是拿這招制服刁鴻的。
刁鴻最怕有人摸他的脖子,趙姚文這麼一碰,他便驚叫了一聲,立時躲到陽秦身後去了。
趙姚文忍俊不禁,心說你拿這小瞎子做靠山有什麼用,他又不會武功。
其實,刁鴻就是下意識地要找陽秦。陽秦雖說看不見,遇上拳頭飛腿根本躲不開,更護不了他,可陽秦不會跑,陽秦一直就在他身邊。
“師兄,先吃飯吧!”陽秦站起來,摟住刁鴻。
他不好說什麼,隻能岔開話題。
趙姚文出了一身汗,于是脫掉毛衣。他坐下來,朝刁鴻招招手:“坐下,你看你,現在膽子越來越小了。”
刁鴻剛剛也喝了兩杯酒,此時膽氣沖天,又敢在他師兄面前嚣張起來:“哪有,我現在打遍蛟江無敵手,對面就算是周露杉我都不在怕的。”
“你小子就吹牛吧!”趙姚文笑道,“當年是誰連下蛟江都不敢的。”
刁鴻哼一聲:“我那時候才七八歲,大冬天的,江裡全是冰碴子,你一下就把我扔下去,我叫兩聲怎麼了?”
趙姚文知道這是酒的功效,話已經要說開了,正是好時機。
于是,他又給刁鴻倒了一杯酒。正宗的紹興陳釀,炖熱了,下口正好。
“可你後來遊得好極了!”趙姚文抿了口酒。
“師兄——”刁鴻擡起頭來,眼中含着一點濕潤,“你現在還能去冬泳嗎?”
趙姚文笑着搖頭:“你忘啦,我早就不打拳了。”
刁鴻看着趙姚文,他胖了,胖了不止一星半點。胸膛頂起,肚腹突出,大腿肉撐滿了西裝褲。他又看他的臉,白而圓,總是笑着,眼神很良善,不帶一點淩厲的敵意。
刁鴻歎出一口氣,突然想流淚。他的師兄,不再是武術家,他不打拳,也不習武,更不會去冬泳。
趙姚文放下小酒碗,微微地挺直脊背,他雙手握拳,擡起胳膊,做出一種進攻的姿勢。
“師兄——”刁鴻忽的悶哼一聲,他猝不及防地挨了趙姚文一拳。
一陣強烈的鈍痛,鈍痛令他神智清明。他看着趙姚文,趙姚文問他:“怎麼樣,受傷沒有?”
刁鴻搖搖頭,他确實是毫發無損。
趙姚文笑了:“你瞧,這就是我的本事。”
刁鴻不明白,還是看着趙姚文。
趙姚文說:“你以為我當時不想赢你?小子,讓我告訴你,但凡我能打得過你,我也會把你的骨頭打斷,可是,我沒那個本事。”
不知是酒還是暖氣的緣故,刁鴻的臉紅了,連帶着眼眶也泛紅。他擡手捂住臉,繼而用力地揉了揉。他感覺有人拽住了他的胳膊,他轉頭,是陽秦。
“飛鴻,我沒想到就那幾拳你能記到現在。”趙姚文搖搖頭,無可奈何地笑,“因為這個不打拳了,你簡直是傻。”
“我不傻。”刁鴻低吼了一聲。
趙姚文一把搭在他的肩上,用力捏了捏:“好,那你就上台,打給我看。”
刁鴻不說話,隻是悶頭給自己灌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