陽秦守在病床前,打算趴着睡一夜,他讓刁鴻先走,刁鴻不肯。
“我陪你。”刁鴻說着把外套脫下來,“夜裡涼了,你穿上點兒。”他知道陽秦怕冷,就把皮夾克披在他身上。
陽秦攥住他的手,剛剛分明還說了讓刁鴻回去,可其實是不情願讓他走。
從前他爸生病,他還有媽媽,現在媽媽生病,他隻有他自己。
刁鴻站在他背後,抱住他。
陽秦感受到刁鴻身體的溫暖,還有心跳。他轉頭,用鼻尖蹭刁鴻的臉頰。
他索吻似的,嘴唇摩挲着刁鴻的嘴角。
刁鴻托住他的後腦勺,吻他。
孔倩睡着了,病房裡靜靜的。外面又開始下雨,淅淅瀝瀝,有些風吹進來,帶着一點潮濕的寒意。
陽秦看不見,可感覺到了。他轉身,抱住刁鴻。他們往後退,直到跌在隔壁的病床上,藍簾子攏着,仍然是熟悉的暗。
“你睡一會兒。”刁鴻說,“我看着阿姨的點滴。”
陽秦拉着刁鴻的手,腦袋還在他臂彎裡。他閉上眼,眼前那唯一的一點亮都消失了,可他在這黑暗之中覺得分外安全。他睡着了,睡得一場噩夢都沒有做。
刁鴻就坐在陽秦身邊,怕他冷,握着他的手捂在胸口。他隻打了兩個盹兒,好在天亮得很快。
楊寶元起了個大早,去對面的早餐店買豆漿粢飯。
給陽秦的是不要油條的,他還記得,陽秦不愛吃油膩的東西。油條,麻圓,生煎包他都不吃。
挑食,所以長得瘦。但是個子高,像他爸。
楊寶元個子也高,他看着陽秦,仿佛看到了一點自己的影子。
這時候,他覺得陽秦是他的孩子,親生的小孩。于是越想越後悔,當初為什麼要對他揮刀。
不是酒的緣故,還是他該死。
楊寶元讨好地替陽秦把熱豆漿倒進碗裡,遞給他一團加了雞蛋的粢飯。
陽秦接過來,說了聲謝謝。還是那麼客氣,像對外人。
也對,他跟他媽離婚了,已經是外人了。
楊寶元不說話,給孔倩開了粥碗,依舊走到門口蹲着吃自己的大饅頭。
一頓早飯吃得安靜,吃完了,陽秦又讓刁鴻回酒店:“去睡一會兒,你都熬了一夜了。”
“陽陽,你也去休息。”孔倩說,“我現在好多了,白天就是挂水,我自己能看着。”
陽秦沒動,他正想說話,孔倩便向刁鴻使了個眼色,又朝他笑。
刁鴻會意,拉住陽秦的手:“阿姨這兒有楊叔在,你放心。”
在門外的楊寶元聽見了,走進來,他跟陽秦笑:“是啊,我在呢,你回去休息吧。”
陽秦想了想也就答應了,因為他在這裡壓根幫不上什麼忙。眼睛不好,看不住點滴,他媽不舒服也不出聲,他坐在這裡就跟不在一樣,還不如楊寶元。
楊寶元眼神亮,有一身好力氣,況且,他還攆不走他。
陽秦被刁鴻拉着走出醫院,隔壁是日用品店,他進去買了幾樣東西。
臉盆牙膏牙刷,一條被褥一雙拖鞋,全是給楊寶元的。
東西是刁鴻送進去的,陽秦就站在外頭等。他聽見楊寶元的笑聲,驚喜,高興,還有些抽噎。
五十多歲的人了,他好像要哭。
陽秦笑了一下,又摸索到走廊上。他口袋裡有刁鴻剛剛買給他的口香糖,薄荷的,氣味很香,甜而清新。
他咀嚼,慢慢地咀嚼。口香糖那麼柔軟,富有彈性,他忽然想到自己做過的夢。
他在蕩秋千,忽上忽下,忽上忽下,甩出去,又蕩回來,來來回回,來來回回。
危險又安全,快樂又驚恐。他醒的時候滿身大汗,現在想起來,原來是在夢裡又活了一次。
人就是這樣的,不斷來回,安全,或者危險,快樂,或者痛苦,痛苦,或者恐懼。像咀嚼口香糖,甜的,柔軟的,涼的,再嚼下去就慢慢發硬,發苦。他以前從沒想到,其實可以換一個嚼,而不是重複咀嚼同一個。
刁鴻出來的時候陽秦把一塊口香糖塞進他嘴裡,刁鴻笑他像個小孩兒:“這你都愛吃,跟小蚱蜢似的。”
“你是罵我傻啊?”陽秦說,他們牽着手往外走。
“誰說的?”刁鴻笑起來,他想了想又說,“你要是傻,那我豈不是讨了個傻老婆。”
陽秦跟他鬧,用趙濃飛教他的擒拿,一把摟住刁鴻的脖子:“你才是我的傻老婆。”
刁鴻站不穩,靠在陽秦懷裡,他幹脆湊上去吻陽秦的臉。
陽秦沒松開手,反倒把刁鴻摟緊了。好在走廊上沒什麼人,否則等到第二天就又是一樁大新聞。
兩人玩鬧了好一會兒,又吻了好一會兒。刁鴻讓陽秦捏着下巴,仰頭,他覺得有些發暈,于是說:“咱們回去,回酒店。”
陽秦用力吮了一下他的嘴唇,應道:“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