陽秦閉住眼,心裡有種具體的确切的幸福,他沒說話,隻是點點頭。
刁鴻被陽秦折騰了一晚上,快要淩晨的時候他想睡過去,陽秦卻還是抱着他。
“我想留在那裡,一直留在那裡。”陽秦吻上去,在刁鴻耳邊說話。
“你瘋啦!”刁鴻臉紅心跳的,他嘴上罵,卻沒有反抗,也不說不願意。
陽秦摟得更緊了,語氣近乎撒嬌:“求你了。”
刁鴻沒動,也不回答。
陽秦知道刁鴻是同意了,于是他們完全地融合,流水緩緩地沖擊深潭。
陽秦終于覺得安心,好像擁有了某種東西。他說不出來那是什麼,隻不過他已經很久沒有這樣滿足。
他從前經常做噩夢,夢裡是身材魁梧的楊寶元,他舉着一把刀刃明亮鋒利的砍刀。他喝醉了酒,搖搖晃晃向自己沖來。速度很快,快到眨眼就逼近。
陽秦看不清,他的視力在那一刻急遽下降,接近盲人。他聞到一陣黏稠的令人作嘔的肉腥,接着,是皮膚的感知。
脖子涼爽又滾燙,因為被刀豁開一個巨大的口子,因為血液從中迸出。血珠源源不斷地爆濺,撲了楊寶元滿臉。
楊寶元驚恐地嚎啕,在這樣響亮的嘶叫聲中,陽秦醒了。
噩夢總是同一個,砍刀,豬肉,跟楊寶元。
有時候不是,是醫院,他爸躺在陽光燦爛的小路上,衣兜裡塞滿口香糖。
今天,陽秦終于沒有做噩夢。他知道,那不是偶然,是因為刁鴻。
他緊緊抱着刁鴻,他的一部分還在刁鴻體内,他們聯結在一起,他們融為一體。他的疼痛跟幸福都跟刁鴻息息相關,刁鴻的氣味很好聞,充滿熱量的,活潑的,可愛的,甘美的,他的男朋友。
刁鴻一動,陽秦就醒了。他把臉埋在刁鴻柔軟的頭發裡,已經很長了,可他不願意刁鴻去剪。
刁鴻握住了他的手,聲音有些沙啞:“怎麼了?”
他感覺到陽秦臉上的潮濕,像是在哭。他很驚慌,想回過頭去看他,但又怕他哭得更厲害。
陽秦說:“我想到楊寶元了,今天是他跟我媽離婚的日子。”
刁鴻轉身,跟他面對面:“你現在還恨他嗎?”
“不知道。”陽秦說。
刁鴻把陽秦抱緊了,吻他的嘴唇。他知道,陽秦喜歡接吻,接吻是體現生命柔軟的一部分。
他看上去總是那麼堅硬,執着,即使是個盲人,陽秦還是相當驕傲。
可在刁鴻面前,他就不一樣了。
嘴唇是柔軟的,眼神是柔軟的,皮膚蹭在刁鴻臉上,也是柔軟的。他像水一樣,一直流淌,一直柔軟。
刁鴻被陽秦吻得有些發暈,他的手腕被攥住了,陽秦翻身壓着他。那個在他身體裡一夜的東西此時又氣勢兇猛,他想占據他,擁有他,這樣才能讓他覺得安全。
刁鴻膽戰心驚的,他也想到了楊寶元。
其實楊寶元來過好幾次,每次都扛着一扇豬肉。他把豬肉擱在門口,然後默默地走開。
陽秦不知道這回事,因為刁鴻把楊寶元的豬肉扔出去了。
一開始毫不猶豫地洩憤似的扔進了垃圾桶,後來,他覺得浪費,又覺得自己開始同情楊寶元,于是把豬肉送給了小蚱蜢。
前兩天,楊寶元又來過一次,刁鴻在街口碰到了他。
楊寶元把豬肉放下,又從褲兜裡摸出一疊皺巴巴的鈔票,上面沾着豬血跟汗水。
一共一萬兩千塊,楊寶元攢了整整兩年。
鈔票用紙包好,紙上寫了一串号碼,楊寶元硬塞給刁鴻:“上海的專家,我托人聯系好了,一定要讓陽秦去看,說不定能把眼睛治好。”
楊寶元絮絮地說了很多話,刁鴻沒有打斷他。
說完了,刁鴻就把錢還給他:“我不能要,陽秦會生氣。”
楊寶元攥着錢的手發抖,他低着頭,有了流淚的前兆。
刁鴻出于憐憫隻能把留有電話的紙條揣進兜裡,他跟楊寶元說:“我會帶他去治病。”
楊寶元露出笑容,用力點頭:“好好,你帶他去看眼睛。”
紙條刁鴻一直藏在錢夾裡,他記下了那個号碼,也打過電話,對面的專家很忙,聽完刁鴻的話隻是歎氣,簡明扼要地告訴他:“黃斑病目前無法治愈。”
刁鴻沒有把這話告訴陽秦,他怕他傷心,但陽秦心裡是清楚的,眼睛再也治不好了,他的視力隻會越來越差,差到最後什麼都看不見。
陽秦已經慢慢習慣了這樣的生活,模糊,影綽,晦暗,跌跌撞撞。他不怕變盲,隻是怕在盲的過程中變成别人的負擔,然後被殺害。
刀殺害的是他的脖子,人殺害的是他的愛,僅剩的一點可憐的愛。
因此,當刁鴻把楊寶元送錢來的事告訴他的時候,陽秦有些震驚。
楊寶元始終将他當做負擔,累贅,想抛棄他,想殺死他。但楊寶元似乎,也愛他,沒有任何血緣地愛他。
刁鴻緊緊抱着陽秦,跟他道歉:“我不是故意瞞你的,我是怕你不高興。”
“我沒有不高興。”陽秦說,“你沒有拿錢,沒有幫我接受施舍。你想治好我的眼睛,你愛我,我怎麼會不高興。”
“我很高興,謝謝你愛我。“
刁鴻跟他接吻,告訴他:“我愛你。”
愛,他從沒有說過。
因為愛是件相當重要的事,比起喜歡要鄭重得多。他不能随随便便承諾愛誰多久,愛短暫且千變萬化,在它定型之前,刁鴻什麼都沒有說。
但他今天把我愛你說給陽秦聽,他認真地,坦誠地告訴他。
陽秦就真的哭了,他的眼淚砸在刁鴻胸口,他的視線更加模糊,但刁鴻的吻卻變得格外柔軟。
愛是柔軟的,接吻是愛的體現,所以也是無比柔軟的。
陽秦沒有再想楊寶元,他的腦子裡全是刁鴻,一個能夠讓他捕捉愛,獲取愛,也能夠讓他心甘情願付出愛,寄托愛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