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望着霍弘眼裡的光,突然想起二十年前那個雪夜——鎮北王府的大火裡,有個裹着襁褓的嬰孩被扔出牆,襁褓角上,正繡着朵半開的梅花。
盧方的丹蔻斷在佩刀把手上,血珠順着刀镡往下淌。
他突然暴喝一聲,刀鞘"咔"地撞開親兵,鏽迹斑斑的刀刃斜指霍弘咽喉:"好個'憨貨'!
敢拿假畫誣陷親衛,老子先劈了你——"刀風帶起的雪粒打在霍弘眉骨上,像撒了把碎冰。
霍弘沒躲。
系統的熱流在丹田滾成一團火,王鐵柱冰窖裡沒合上的眼、李老卒懷裡半塊炊餅的溫度、三十七個兄弟凍在磚縫裡的血,全在眼前閃。
他望着盧方發顫的刀尖,想起昨夜替老周裹凍瘡時,那老兵攥着他手腕說"霍兄弟,替咱讨個公道"的手勁——比馬匪的刀還燙。
"當啷!"
龍吟般的劍鳴撕開北風。
所有人的脖子跟着轉過去——演武場入口處,玄色大氅裹着的身影踏雪而來,腰間鳳紋玉佩撞出清響。
蕭甯的佩劍"承影"出鞘三寸,銀白劍脊映着霍弘額間暗紅胎記,像道淬了冰的月光:"真相隻有一個。"她聲線比雪還冷,"誰敢撒謊,我絕不輕饒。"
盧方的刀"咣當"砸進雪堆。
他肥肉堆裡的小眼睛瞪得溜圓,鹿皮暖靴在雪地上蹭出兩道溝,"噗通"跪下去時帶翻了半袋紅曲米,染血的米粒順着他滾圓的肚皮往下掉:"女、女帝陛下!
小的冤枉,都是這賤卒——"
"住口。"蕭甯擡了擡下巴,承影劍穗上的珍珠微微搖晃。
她目光掃過攤在雪地上的營冊、炭畫,最後落在李老卒懷裡半塊炊餅上。
老夥夫突然抖起來,破布裹着的炊餅差點掉地,卻見女帝沖他輕輕點頭,眼底的冰碴子化了些。
霍弘膝蓋一彎,雪水滲進麻布鞋幫。
他望着蕭甯靴底繡的雲紋,想起王鐵柱咽氣前抓着他手腕說的"軍饷該給老李家小子買書",想起冰窖磚縫裡凍成冰晶的血——此刻正順着他指縫往下淌,是方才攥密匣時指甲掐破了掌心。"陛下。"他喉嚨發緊,系統提示音在耳邊炸成金芒,"上月守冰窖的三十七兄弟,王鐵柱替親衛頂班被凍死,老周替親衛擋箭留了傷。
他們的安家銀被貪了,軍糧被換成陳米。"他松開密匣,三份血梅名單飄落在蕭甯腳邊,"求陛下替他們讨個公道。"
演武場靜得能聽見雪粒打在槍杆上的"沙沙"聲。
蕭甯彎腰拾起名單,指腹擦過血梅上結的薄霜。
她擡眼時,霍弘看見她眼底有團火——和昨夜李老卒說"要替守冰窖的兄弟讨公道"時的眼神,一模一樣。"繼續。"她聲音輕,卻像塊壓艙石。
角落裡,穿青布棉袍的密探縮了縮脖子。
他袖中密本翻得"嘩嘩"響,炭筆在"霍弘"二字下畫了三道線。
方才霍弘跪下去時,他瞥見那小子腰間挂的半塊玉牌——和李老卒懷裡的炊餅,正好能拼成鎮北王府的"山河印"。"雲州有憨将,可堪大用。"他筆尖頓了頓,又補了句,"胎記似梅,或有隐情。"
慶功宴的喧鬧聲飄進演武場時,已近黃昏。
霍弘攥着蕭甯親賜的"忠勇令",布帛上還留着龍涎香。
他穿過醉月樓前的紅燈籠,雪地上倒映着他的影子——比三個月前剛入營時,直了些。
周鐵的土坯房在巷尾。
霍弘推開門,油燈昏黃的光裡,養父蜷在炕頭,灰白的頭發亂成草堆。
他走過去要摸火盆,卻觸到周鐵搭在炕沿的手——涼得像塊冰。"爹?"他聲音發顫,伸手去探養父的額頭,卻見周鐵緩緩睜眼,嘴唇動了動,想說什麼,又咳得蜷成蝦米。
窗外的雪下大了。
霍弘替周鐵掖被角時,指腹觸到個硬邦邦的東西——炕席底下,半塊發黑的炊餅,和李老卒懷裡那塊,嚴絲合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