趙虎愣了愣,剛要客套,就見霍弘往前跨出半步,掌心按上了他的槍杆。
霍弘的掌心剛貼上槍杆,趙虎的後頸就滲出一層冷汗。
那木杆被他握了三年,每道裂痕的位置他比數自己的肋巴骨還清楚——此刻被霍弘按得最緊的地方,正是去年冬夜用馬廄裡撿的破棉絮塞住的裂縫。
他喉結動了動,想抽槍卻不敢,隻覺得掌心沁出的汗把槍杆攥得更滑了。
"這槍杆磨成這樣,怕不是在馬廄擦了一夜?"霍弘聲音不大,卻像塊冰碴子砸進演武場。
他指尖輕輕一推,趙虎的槍杆立刻歪了半寸,裂縫裡果然簌簌往下掉灰撲撲的棉絮——正是冬衣裡該絮的新棉。
隊列裡響起抽氣聲。
幾個新兵踮腳張望,陳二狗的燒火棍在霍弘腰眼又頂了頂,這次是滾燙的——那是他偷偷摸了竈膛熱灰藏在棍子裡的暗号,意思是"盧胖子要炸毛了"。
"好個'憨貨'!"盧方的丹蔻指甲幾乎要戳到霍弘鼻尖,狐皮大氅被他甩得獵獵作響,"老子的親衛用的槍杆,輪得到你個戍卒指手畫腳?"他腰間的玉牌撞在佩刀上,發出刺耳的脆響,刀鞘上的銅飾擦過霍弘的肩甲,"你當演武場是你家炕頭?
信不信老子現在就把你——"
"營頭。"霍弘突然擡頭,眼尾的疤被晨光扯得發亮。
他沒躲盧方的刀鞘,反而往前半步,讓那銅飾重重磕在肩甲上,"您說這槍杆是精鐵的,可方才趙隊長使槍時,杆身響得像老榆木。"他松開手,槍杆"哐當"砸在地上,裂縫裡掉出半片布角——正是前晚陳二狗在藏兵洞撿到的,印着"雲州軍資"的冬衣邊角。
盧方的丹蔻在佩刀把手上掐出紅印。
他望着地上的棉絮和布片,肥肉堆裡的小眼睛眯成了線。
演武場突然安靜得能聽見霜花碎裂的聲音,直到趙虎哆哆嗦嗦去撿槍杆時,木杆又裂開道新縫,才驚得幾個親兵倒退兩步。
"反了!"盧方突然暴喝,佩刀"嗆"地出鞘三寸,刀光映得他丹蔻泛紅,"把這混球給老子綁了!"
陳二狗的燒火棍"啪"地拍在掌心。
他矮身往前一竄,燒火棍的焦黑那頭正好頂住最近的親兵後腰:"營頭且慢!"張猛更直接,往霍弘身前一橫,像堵牆似的張開雙臂,腕子上的刀疤跟着肌肉隆起——那是去年替霍弘擋馬匪留下的。
"怎麼?"盧方的刀尖轉向陳二狗,"你倆也想跟着蹲大牢?"
"營頭明鑒!"陳二狗擠眉弄眼,燒火棍在親兵腰間轉了個花,"霍兄弟可沒說槍杆不好,他是怕新兵用這槍練活靶出岔子。
您瞧那四個細作捆在草人上,要是槍杆一裂,箭簇偏了紮到人......"他拖長尾音,瞥了眼被捆的俘虜——最壯那個正拼命往他們這邊挪腳,草繩磨得腳踝滲血。
盧方的刀尖顫了顫。
他突然想起上個月左營射偏箭紮死民婦的事,朝廷的文書現在還壓在他枕頭底下。
演武場東頭的旗杆被風刮得"吱呀"響,他望着那四個俘虜脖頸上的草屑,喉結動了動,刀尖慢慢垂了下去。
"算你識相。"盧方甩了甩刀,刀鞘磕得靴底作響,"都散了!
今日演武改到明日。"他轉身時狐皮大氅掃過霍弘的肩,壓低聲音道:"小崽子,夜裡去我帳裡領罰。"
霍弘望着他的背影,後槽牙咬得發疼。
系統在識海輕震,不是經驗提示,倒像在提醒什麼——他餘光瞥見演武場角落的老槐樹,樹後有道影子晃了晃,是個穿青布短打的漢子,手裡攥着塊油布包,正往懷裡塞什麼。
"那是......"陳二狗順着他的視線望去,突然壓低聲音,"上個月在城門口見過,給州府送密報的。"
霍弘沒答話。
他盯着那漢子轉身時露出的半張臉,眉骨處有道月牙疤——正是前晚在藏兵洞外踩過他腳印的人。
晨霧散得差不多了,東方的橘紅染到了老槐樹梢,那漢子的身影融進晨光裡,隻留下一串淺淺的腳印,直通演武場東門。
"走。"霍弘拍了拍陳二狗的肩,又沖張猛使了個眼色。
三個人往營帳走時,他能感覺到後頸被視線灼得發燙——是盧方的親兵在盯梢,也是那密探的目光。
他摸了摸腰間的刀鞘,血漬還帶着晨露的涼,卻讓他想起昨夜在藏兵洞找到的賬冊:盧方私吞的軍資數目,正好夠給左營換三百杆新槍。
"夜裡去我帳裡。"盧方的話在耳邊回響。
霍弘望着營帳前飄起的炊煙,想起陳二狗藏在竈膛裡的半本營冊,張猛畫在草紙上的冬衣分配圖,還有系統裡剛存下的"破雲槍訣(殘)"。
他攥緊拳頭,指節捏得發白——今夜,該讓某些人睡不着覺了。
陳二狗捅了捅他的胳膊:"大哥,盧胖子說夜裡領罰......"
"領。"霍弘扯了扯嘴角,眼尾的疤跟着翹起來,"但得讓他先領點别的。"
張猛撓了撓頭,從懷裡摸出團皺巴巴的紙——正是那幅畫着老鼠啃糧袋的冬衣圖。
他展開時,紙角沾着的霜花簌簌落下,在晨光裡閃得像碎銀。
營帳的門簾被風掀起一角,露出裡面堆着的半筐馬草——那是陳二狗今早偷偷塞進去的,說是"給盧胖子的夜宴添點料"。
霍弘望着門簾上晃動的人影,系統突然輕響,像塊石頭落進深潭。
他知道,這場戲,才剛拉開帷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