衛漣揪心地環繞在她身邊,卻無法做出半分安慰的舉動。
接下來,李昭也要轉去主城了,她好不容易擁有的朋友全部消失在她的生命中。
鄭雲瀾躲在屋裡大哭一場,緩了幾天,跑去警局詢問結果,卻被告知劉警官被調去鄉下了。
“為什麼突然被調走?”
那人欲言又止:“……普通調動吧。”
“那兇手呢?王嵘他們在哪?”
那人眼神中充滿了悲哀與慈愛,說:“小姑娘,别問了。你運氣挺好的,不要再糾結這些事了。”
運氣好,好在哪裡呢?還活着嗎?
十四五歲的鄭雲瀾想了很久,不知不覺走到了李昭家樓下。
擡起來敲門的手頓在原地,她猶豫片刻,扭頭回去了。
以往一個月來一次學校的人,現在天天到學校蹲點,隻是她僅僅蹲到李昭一次,還是班主任把他叫過來的。
據說有個主城來的大人物要見見這兩個不依不饒的小朋友。
衛漣覺得,王學思和王嵘在鄭雲瀾的記憶中,一定是屬于極其厭惡排斥,恨不得他們立刻消失的那一類,不然當他們出現的時候,不會給他一種惡心到後背發毛的感覺。
王學思居高臨下地開出條件,言語間滿是輕蔑不屑;他坐在會議桌正中央,一旁的校長正點頭哈腰地連連稱好,扭過頭來卻換了一副面孔,目露兇光地訓斥他們不懂事。
罪魁禍首王嵘在一旁吊兒郎當地斜坐着,仿佛看小醜的目光瞥他們一眼。
這一切都給鄭雲瀾一種不真實感,現實世界真的會這麼荒謬嗎?殺人兇手逍遙法外,受害者家庭轉瞬間覆滅,她去找紀茹都被拒之門外。
然而眼前的事,比怪誕小說都要沒有邏輯。
李昭怒不可遏,沖過去騎在王嵘身上揮拳砸下去;王學思的保镖頃刻間一擁而上,将他按倒在桌子上,李昭的皮膚與桌面摩擦的刺耳聲劃破鄭雲瀾的耳膜。
李昭的眼眸中滿是恨意,他死死盯着王嵘,咬牙道:“你一定會付出代價,狗東西,我一定會……一定會!”
那惡意如海嘯般之沖王嵘而去,他被吓得愣在原地。王學思不在意地擺擺手,讓人把他拉出去,之後王嵘仿佛得到了什麼莫名的支撐點,又昂首挺胸起來。
好惡心啊,鄭雲瀾頭有點暈。
為什麼這種人不去死?
是因為活着是受罪嗎?那為什麼她還活着?
鄭雲瀾抱着廁所的馬桶,吐得昏天黑地,嘴裡全是酸水。
鄭禹瀾從房間出來,輕柔地撫摸她的脊背,不發一語。
“……在家裡休息一段時間吧,瀾瀾。”他說,“别去想,别去看,别去聽。離開那個環境,時間會送你去該去的地方。”
鄭雲瀾苦笑道:“我沒事,隻是吃壞了。”
“老師,李昭好幾天沒來了,您知道他去哪了嗎?”鄭雲瀾跑到老師辦公室問。
“轉學了。”老師不耐煩地捏捏太陽穴,“别再問了,這事本來影響就不好,孩子,說句難聽的,你們能做什麼呢?”
“……知道了。”
鄭雲瀾收拾東西,放學後跑到李昭家敲門,聲音太大吵到鄰居,這才知道他連房子都賣了。
她記得這是他媽留給他的來着。
能去哪呢?鄉下?還是……主城?
她的狀态每況愈下,嚴重到連不怎麼見面的父母都注意到的程度,詢問她是不是學業壓力太大了。
“我不想去學校了。”她說,“在家裡學挺好的。”
她照樣早起吃飯,笑着和去上學的鄭禹瀾說再見。隻有衛漣知道,她已經很難入睡,很難吃下東西了。
起初,鄭雲瀾會呆呆地靜坐在床邊,有時是一下午,後來逐漸發展成一晚上;後來,她會因為躺五六個小時睡不着,天空逐漸變成淺藍,窗外傳來鳥鳴聲與路人的招呼聲,每當這時她會麻木地摸起光腦,看一眼時間後跑到客廳,裝作若無其事的樣子,像個正常人一樣生活。
再後來,她情緒開始崩潰,沒日沒夜地回想這一年來的朝朝暮暮,不知想到什麼半夜爬起來崩潰痛哭,又捂着嘴生怕吵醒其他人。
她會因為睡不着突然狠錘自己的腦袋,又會因為注意力渙散看不下去書恨得把筆掰斷,任由尖銳的斷口劃破自己的手指。
衛漣隻能幹着急,她這種狀态和他母親的樣子太像了。
不同的是鄭雲瀾不想讓别人擔心,仍舊裝出一副沒事人的作息,硬生生憋了大半年。
她無處發洩,密密麻麻地寫了一本子歪七扭八的話。
衛漣湊過去看,基本上都是“大家都好累,我為什麼這麼沒用”“我為什麼不敢進巷子”“為什麼晚上不多問一句他回家沒”“為什麼沒找到李昭”“我為什麼要來到這世上”諸如此類的話。這些字符像是魔咒一樣随着不斷地書寫,一遍又一遍地刻在她的腦海,周而複始地折磨着她的神經。
到底是年輕耐熬,這種情況持續到高考前夕,鄭禹瀾通宵忙畢業,這才偶然發現端倪。
“都快一年沒去學校了,盡力就行。”高考當天,他躊躇半晌,和妹妹說。
“嗯。”
鄭禹瀾這才大着膽子打開她的光腦信息,在屏幕上躍出“精神衛生中心診斷結果”時沉默不語。
他自己也不過是個臨近畢業的大學生,遇到這種情況不知所措,這一糾結,就拖到了鄭雲瀾報志願的時間。
實在不知道長輩在想什麼,軟磨硬泡地讓他把志願改成師範之後,又想讓鄭雲瀾去學這個。
成績出來當天,父母兩人嘴上沒說什麼,臉上卻寫滿了可惜。
這不是鄭雲瀾之前的水平,差太多了。
鄭禹瀾據理力争,在兩人的圍攻下誓死捍衛妹妹的志願自由,截止前夕死死守着頁面,把幾人聚在一起,說什麼都不讓他們離開自己的視線。
“想學什麼就學什麼,别聽他們的。”他這樣和鄭雲瀾說。
鄭雲瀾點點頭,她知道哥哥不隻是在幫她,也是想完成當年自己沒能堅定意向的遺憾。
就像她會有事沒事跑到那條噩夢般的巷口徘徊一樣。
“建議你辦理休學。”醫生說,“按照你現在的狀況,很難适應社會化的環境。”
鄭雲瀾沒有和父母說明原因,隻說要休息休息,鄭禹瀾卻無條件地支持她,引得她心下有幾分疑惑。
“你看到什麼了?”她問。
“……我說沒看到你也不會信,”鄭禹瀾身形一僵,“但是我可以什麼都沒看到,瀾瀾,不要因此有心理負擔。”
沒由來的,鄭雲瀾的眼眶發熱,淚水不可控制地順着臉頰滑下。
“對不起……我不想添麻煩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