被誰,還不是岑湜。
纾纾低低“啊”了聲,腦子裡紛紛雜雜湧上許多,千頭萬緒的,一時找不出開端。
半晌,她扯了扯嘴,自嘲道:“我說呢,突然低聲下氣跟我告罪,饒來饒去的,原來是兩邊拿穩,教他見縫插針。”
思及此,狠狠跺腳,一擡頭,金晃晃的梁柱燦燦爛爛,氣得她直歎。
诃摩谒撓撓頭,他聽得暈乎,隻端來一杯涼茶喂她喝下。
“然後呢?”
“什麼然後?”于此事,莫偃戈早就過了氣性,但她這一問,簡直誅心,“這就是然後!”他霍地将诃摩谒戟指。
那廂指到之人懵懂,直戳戳立在那兒,兩隻眼睛忽閃。
莫偃戈頓覺一團火從丹田怒吼吼往上竄,腦門兒炸開般,嗤笑聲,白了他一道。
纾纾暗叫不好,讪讪縮肩。
一來二去,話茬總被支開,鄭繁有些失言,唉唉幾聲,退坐到椅上,撣撣衣袖,正正冠子。
诃摩谒認識纾纾最晚,他不知前情,卻一味以她真愛自居,索性站出來向鄭繁恭敬道:“請兄長賜教。”
纾纾見狀,忙側過身甜甜笑了一記。莫偃戈隻好轉眸,洗耳恭聽。
“我猜想,他知我與太子殿下有些緣分,百日護送之功,他也曾親口道過謝。況珍兒應我甥舅之親,故,我也是太子殿下未來執政路上趁手之一工具。”他将诃摩谒望定,淡淡道:“至于刺史大人,好不容易吞并的僰夷,怎能前功盡棄。何況你與珍兒.....”
話并未說全,殿上寂然無聲。
纾纾蹙緊眉頭,“無論是猜疑、利用,還是顧忌,對于你們,他都不能輕舉妄動,這是公。于私,還有我。”
她環視一圈,幾人神容皆肅穆不已。
“再有。”纾纾背身踱了幾步,語裡增添苦澀,“不止你們和我的交情,他帶我回過薛府,說是歸甯,實則似脅似求,拿捏父親母親,我......”她忽轉身,眸子裡已蓄淚花,“義國公夫婦也在京城。”
是,所有與她相關,她所在意之人,都在京城,強大皇權虎視眈眈之下,她真能走脫麼?
一切症結所在,不是願不願,而是能不能。
岑湜顯然不宜輕易出手,牽一發而動全身,但這是座他掌控中的圍城,旁人難辨詭谲。
纾纾驚覺身上的網眼已密密匝匝,經緯交織,幾乎紡成不透光的布。
抛去情,抛去理,統統隻與一樣有關——權力。
無人能與他比拟,他在萬萬人之上,隻須一道令,一句話,“皇恩浩蕩”,抑或,“謝主隆恩”。
幾人心中沉沉如堕鐵,纾纾忍淚,凄怆向诃摩谒一望,“不如,你快些帶朵圖與佩珠回珀耶。”又對莫偃戈道:“你也趕去婺州,務必親自節制莫家軍。”
“不行!”“不行!”
兩人異口同聲。鄭繁也騰地站起。
幾人盡皆一怔,轉向纾纾。
她站在案前,背後是成堆的奏章省劄,摞至一處,恐比人還高。倏地,斜陽悠悠一晃,明暗線割于額心,她眨了眨左眼,明光刺瞳,一滴淚,悄然滑落。
诃摩谒上前踏出一步,濃眉緊擰,“我說過,既來此,必為你做些什麼。”觑了眼莫偃戈,緩緩道:“哪怕,有性命之危。”
莫偃戈不置一詞,移步幾尺,将豔陽遮于胸前。
鄭繁道:“現下不是意氣用事的時候。”
“是。”纾纾抹了抹眼角,深吸口氣,眼神忽而淩厲,“他的目的,不過是想留我在京城,以此牽制你們,最終為太子殿下所用,保朝局平穩。不至于幼帝即位,皇權衰微,人心浮動,殃及社稷。”
低頭思忖良久,腳下彳亍。她喃喃自語:“莫家的兵,薛府、鄭繁算外戚,西南一方的支持,義國公夫婦的偏愛,淇州本就是嫡系,還有左相為首的忠皇派......”
“左相是誰?”诃摩谒小聲問。
“左清維,三朝元老,前太子太師,官家曾救過他的命。”
“哦。”
纾纾越想,越覺岑湜心思缜密無極,桢兒勢必會以幼歲登基,他竭盡全力拉攏各方,不肯放過一個。但......哪兒不對呢。
“為什麼他會認為......”纾纾擡首與三人交換視線,“如若我不在,你們不會全心全意輔佐太子殿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