察博,便是此案唯一有力的人證,塔徹蘇送他來是遞給岑湜一個刀子,宮裡那位太後若是知情,可以借此做些什麼。但岑湜沒有欺負寡婦,況她并無威脅,便順着察博的謊言,揭過此事。雙方都記得彼此,但沒有說破,察博也怕挑明後必有一死。
虧得沈蘋蘋好一番生氣。
“所以,陛下裝作若無其事,隻為替塔徹蘇試探格托和二王子還有多少底?”
“是。”
她簡直翻白眼,“我還煞有介事去拉攏挈提斡,想着嫁去北貊?他們原來早有勾結!”纾纾不禁冷哼一聲。
可笑那時她和卓憐袖寝食難安,不知如何應對格托,纾纾還提什麼放寬私礦制度讓岑湜破兩難之局,原都是多餘的。
“好,好,好。”她合掌拍手,咬牙切齒。
莫偃戈從未見她發這麼大的火,原是如此壓抑,像暴雨前的滾雷,隐隐在積雲後頭悶響,卻并不爆發。
抖吸幾口冷氣,纾纾重新端正坐好。
“他現在毒性發作,需要更多的棤息花,是也不是?”
“是。”
“還有多久?”
駱昀徵搖頭。
“照他如今嘔心瀝血地拼命,你……”纾纾拉高聲調。
終是無法應答,幾人皆垂首沉默。
她按了按心口,平複怒氣,好不容易耐住性子,緩聲道:“此事畢,你趕緊回去吧。”複扭頭問向莫偃戈,“京城這幾月呢?我知道他到濋州除了見我、拿藥,另一項就是遠離漩渦中心,從外觀察,引蛇出洞。楊氏兄弟讓他帶走,可有用?”
“有,京兆尹張澤啟已落馬,其職現在是我們的人。還有更多潛伏在朝堂上的定王人馬,能拉攏反水的已安撫,不能的正在一一清理。”
“好。”她點點頭,放心不少。
“秋闱馬上來臨,婺、胥兩州缺省的官員亟待補充,明年春闱後,此事也能解決。各地濫權的節度使,仍要觀濋州府的後效,目前并不打算變動。另外,邊境設立羁縻府管理少數異族的政策,也正在執行。”莫偃戈一一補充,纾纾認真聽着。
片刻,他垂垂眼眸,柔聲道:“二皇子向來由父親親自養育,請......您放心。”
這個“您”字許久未聽過,她嘲弄般笑了笑,也不知桢兒如今是何模樣。
見她遊絲飄渺,鄭繁把包袱從肩上卸下打開來,東西鋪陳開。
“這是官家給您的信、一卷畫。這是衣物,還有些吃的,駱将軍說小妹缺衣少食。”
纾纾拿起油紙包,裡頭的糕點碎得不成樣子,但卻很美味。她淚流滿面說了句謝謝,忽想起遠在京中的父母,還有罕羅國的纓纓,泣不成聲。
***
崖頂的夜,仍舊如此沁涼,仿佛白天不曾來過。
纾纾就着月光将畫卷輕輕展開,濃墨重彩,她粲然一笑。畫中父親坐在秋千架上,背後梧桐繁茂,他膝抱一稚兒,白白嫩嫩,憨态可掬。
畫師技巧精湛,那梧桐若有風吹拂,人物表情生動。岑湜喜悅,眉開眼笑,岑桢黑瞳明亮,乖巧機靈。
又将信封打開:
“吾妻纾纾親啟。
愛妻見字如晤。自去歲隆冬離别,又是一年炎夏。院中梧桐生發,玉樹蔥茏,一如吾思汝之情。兒桢年幼,但聰慧似汝,活潑頑皮。吾常問及嶽父嶽母近況,答曰佳好,吾與兒身體也好,請妻務必珍重,多食多吃。汝自天生麗質,窈窕婀娜,無需憂慮。”
纾纾撲哧一笑,繼續往下看。
“近來日有所思夜有所夢,總是憶起同汝于閨房畫眉、梳頭之時,汝之一颦一笑,嬌柔可愛,常現于夢中,恨夢短夜長,不能盡興與汝溫存。
今日吾坐于庭中,請畫師描繪一二,盼其妙筆生花,将此情此意傳遞明晰,汝又是何情?可與吾之不異?過去終究是吾一人之錯,每每愧疚,痛悔難當,叩求再諒,不甚銘感。
梧桐黃葉濃蓋,當知早秋将至,汝何時歸家?
萬期吾妻展信後,夜夜入夢吾眠,汝亦如此。”
落款:夫湜。
不經意,信箋飄落一張梧桐葉,已曬得幹枯,但平整幹淨,葉脈清晰如繪。
上頭還有一句,筆意極盡婉轉:吾喜吾生,獨丁斯時【1】。
她又淚如雨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