窗外又飛快掠過一道人影,在屋檐之上奔跑跳躍,應是楊岘。
纾纾抱着肚子往窗下挪去,她想看得清楚些,此刻司馬府已破,随時都不安全,必須得仔細注意态勢。
聽不清楊氏兄弟的打鬥聲,或是楊屹已引開推牆之人,但前門府兵的抵抗之聲越來越近。腳步紛雜,刀劍叮當。他們不過幾十人,再骁勇善戰,也抵不過有備而來的幾倍正規軍。
“衆将聽令!殊死一戰!”有一人大喊。
她偷偷冒出腦袋,阒然黑夜中,前廳有兩排士兵且戰且退,幾人受傷,獨臂支撐着。她粗略一數,大概二十餘人。
聽得振臂鼓舞之氣,似得千軍萬馬,這二十餘人個個蓄滿殺意,劈砍挑攮,皆往對面死裡去拼搏。
倒真叫推進了幾尺,隻是未過須臾,又倒縮回來,“铮”一聲,有兵器脫手,打落在地。
“爾等叛賊!此時投降,繳械不殺!”又是方才那個士兵。
角鬥聲不絕于耳,但不耽誤對話。
“看來莫家軍也不過如此,區區将死之人,口出狂言!”
随後刀劍相抵,過了幾招,有一人不支,仰面倒下。
“張卓!”心碎的怒吼。
人群掙動,略滞半分,随後交手鋒芒幾經變幻,又纏鬥片刻。下風之勢盡顯。
纾纾捂住口鼻,眼淚已漱漱而落。她不是什麼于國于民有利有恩的天之驕子,何故要這些小将枉送性命。心内悲憤愧悔,煎熬萬分。
“投降吧,或是将院子裡的女人交出來。我饒你不死!”
“休想!”話音剛落,刀聲立鳴。
雪色下忽有幾簇火花綴連,鋒刃交錯,點亮褴褛衣袂。未幾,又咻咻聽得幾支利箭破空貫出。應聲倒下一具身影。
是連弩。比風之快。
連弩制作不易,軍中很少常備。
一番激戰後,府兵已退至院中,纾纾這才看清對面黑壓壓的擠滿廊道,不知背後還有多少人。夜色中,牆頭冒出幾個黑影,正張弓瞄準。
如此拖延,隻是杯水車薪、無謂犧牲。
“來者何人?欲求本娘子何事?”纾纾站起身大聲喊道。
衆人停下手中招數,齊齊往這方看來。
沒有點燈,月光又暗,窗戶上隻有虛虛一道極淺的剪影,但分明是個女子。肩頭削弱,發絲垂髫,聽音色輕柔,但語氣強硬。
“你是誰?哪個丫頭,快閉嘴!”
“薰丫頭!别添亂!”
一瞬沉寂後,此起彼伏的嚷叫。府内人怕是都已被藥倒,哪裡有什麼薰丫頭。
纾纾極力克制哭意,咽下喉頭淚水,揚聲道:“你們誰砸了我院牆?站出來!若是敢作敢當,我就跟你們走!”
她這話是在向對方确認身份,隻有她才知道自己的院子被砸。
“喲!就是你!”廊下有人影帶頭朝她走來。搭眼一看,六尺有餘,虎背狼腰,持雙手錘。
見他一動,莫家軍皆提刀轉向,前胸對阻,後背亮于她。
“停下腳步!除非我們都死了!”
“讓開,她是什麼人?值得你們舍命相護?”
“憑她是誰,莫家軍皆聽軍令!”
“哈哈哈。”那人仰面狂笑不止,“大巍将士何時聽他姓莫的了?你們莫不是想造反?”
知他是挑釁,擾亂軍心,但莫偃戈的人聽不得污蔑,頭前一直指揮的士兵叱道:“你休得胡言亂語!大巍人自然為大巍而戰,我等在莫少将軍麾下戍衛懸平關時,你們又在何處?無緣無故攻打司馬府,不是叛賊又是何人?還敢在此言忠?鼠輩渣滓!我呸!”他狠狠啐了一口。
“狗奴婢!強呈口舌之快!馬上你就說不出話了!”領頭的手臂一舉,就待他一聲令下,所有人一哄而上。
腦中熱血上湧,胸膛裡滿塞濁氣似要炸開。纾纾拎起裙子擡步開門跨出門檻,一氣呵成。
“我跟你走!”她微微喘氣站至院中。
“娘子!”
雪已停歇,鈎月默默移出雲層,淡淡銀輝灑在士兵年輕的臉上,他急切注目着她,頰邊一抹鮮紅瘢痕。
“你叫什麼名字?”纾纾問。
“在下姓趙單名拓。”他輕輕開口,嘴已皲裂,不住舔舔唇角。
“趙拓,援軍馬上就到,我不會有事,他們要活的,你和你的兄弟不要再無謂犧牲了。”
“但是......”
“聽我的!若是莫少将軍回來,你們這二十二人少活一個,我此生都不再見他!就如此轉告!”
纾纾擰眉,端肩撐骨,一副凜然姿态。
“娘子!”
“娘子!”
好幾個人齊聲喊道。看不清面容,隻知傷痕累累,氣喘籲籲。
得這幾句話功夫,他們才拄刀養氣,若不是實在力竭,定不會放下兵器。
“你歇會兒,看看張卓。”纾纾朝趙拓說着,又上前去撈起另一人手掌。
他是那使連弩之人,小指被削去,血從傷口流到手腕,複折回掌心,早已幹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