纾纾抽出懷中手帕胡亂纏了幾圈,哭泣道:“我不會包紮,你快去尋傷藥。”
“娘子……”那人垂頭喃語,慌忙将手指往後一撤。隻見他仰頭長歎,随後低語道:“我們聽娘子的,溫大人定會來援,請娘子保重,不要驚慌。”
“好。”她抹掉臉龐淚珠,踅步轉進對方人群。
人頭攢動中,刀劍槍戟林林總總,布衣儒衫、短褂草履各式各樣。分明是訓練過的軍人,卻不用制式武器甲胄,打扮成這幅模樣,怕是早就潛藏在懸平鎮裡。
“算你識相!”領頭的曲肘一挂,兩隻鐵錘抗至肩上。
“走罷,你背後之人急着見我。”纾纾不卑不亢。
他是個三十多歲的男人,兩撇髭須,額心長一道柳葉似肉疤。他諷笑般将纾纾周身打量,剝衣尋肉般。末了呲鼻道:“也不怎麼美嘛,還是個要生孩子的女人!”
旁遭全是譏嘲谑笑,一聲比一聲狂妄。
趙拓見他們不幹不淨的眼神,怒意陡生,提刀就斬!
“趙拓!”纾纾斷喝。
笑聲變本加厲,領頭的從腰間取下繩索欲往她身上套去。
正當時,忽一厲聲斥罵從天而降:“畜牲住手!”
纾纾回首一望。是楊岘。
他和兄長一前一後從院牆後頭翻過來,話音剛落,四方又唰唰現出幾道人影。
應該是聽到她的聲音折返。
“回來作甚?”纾纾冷道。
“幹掉一半,夫人,我們回來幫忙。”楊屹的聲音愈發嘶啞。他裁去的長袍截斷在胯部,左腿胫骨處褲管挑破,一條翻白肉的森森血口觸目驚心。
纾纾吸氣聲輕抖,淚濕眼眶,“不要管我,溫圻會來的,去治傷。”
不待楊屹回答,肉疤男人捉住她手臂,“廢話頗多,捆了再說!兩個什麼玩意兒?莫家軍都不動彈了,你們更不夠塞牙縫!”
“我倆又不是莫家的人,憑你是誰?要動夫人先看刀!”楊岘邊說已揉身朝他撲去。
趙拓眼疾手快,抄刀攔下跟在他們身後的幾人,莫家軍一齊跟上。
“愣着做什麼?将這女人擄走啊!”領頭的見被纏住,大聲吼道。
“娘子!”趙拓再喊。
轉瞬之間,纾纾雙手已被縛緊,幾個人将她團團圍住,不知是誰的手往外一推,“走!”
她身量低,此刻再看不到外頭情景,最後隻能嚷道:“各位安心!我自會平安!”
話未說完,一團粗布塞進她嘴中,又急又莽,隻覺喉舌一堵,唇被磨破,唾液血液噴至口腔。
司馬府外原是一條民房俨然的巷子,此刻家家門宅緊閉,道上石闆零碎,塵土鮮血飛濺混融。有燈籠燒去半邊随風翻滾,屍體殘肢或散或疊擺在中央阻它去路,便一直逆勁向前滾動,不肯休停,像隻飛蛾撲火。
牆角枯草堆裡堕着幾團未消融的雪,點點血污浸染,白中紅斑,刺人雙目。忽狂風四起,地上刀劍嗡鳴,如山谷狼嗥,幽幽縷縷。
“撤退,往東出城門!”
紛亂腳步聲從府内魚貫而出。
纾纾擡頭觀月,大約戌時末。她正被架着上馬,孩子懂事,一晚上竟不踢不鬧。
許是配合得很,肉疤男人斜眼一瞧,這娘子鬓發蓬亂,衣皺腿污,但眉眼淡定,不急不燥,确不是一般女人。
不過此時不是多想的時候,他心知任務遠未完成。
念頭剛落,街角殺過來一隊兵卒,是被其他方向拖住的城内守軍,終于來援。
“留人斷後!”他翻身上馬,缰繩一拉,蹄聲響應。纾纾身子一倒,旋即奔馳而出。
一個時辰不到,東、北兩向入城騷擾,吸引注意;同時城南佯裝百姓的團夥起兵沖府、後院鑿牆。安排有序,計劃得當。
城西是懸平關方向,沒人敢造次。可這邊關重鎮,怎會有人能輕易入城?
厮殺聲響徹身後,纾纾來不及細思,耳畔風聲呼嘯,夜禁時分又加上城中百姓躲避侵擾,街道空無一人。
馬頭一調,前方忽又冒出一支幾十人的小隊。她正驚喜欲喊,持官府形制軍刀的領頭人拱手朝她一拜,“東城門目前順暢,請快出城。”
心髒如被冰水猛然一激,緊緊揪起。這不是對她說的,而是對肉疤男人。
失望摻雜震懼。竟有内賊!
大約一刻時,馬匹奔至東城門。通眼一望,守軍或匍或倒,但明顯不足于平日人數。這更坐實她的猜測,城門守軍也有内奸。
城門大敞,肉疤男人拍馬直馳而出,纾纾颠簸不已,突覺小腹一陣墜脹,随後鑽心般的痛。
“人呢?”耳後輕疑。
馬蹄踟蹰,他停了下來。
纾纾痛得發抖,不住佝偻身子,感覺雙臂汗毛豎立,背後冷汗涔涔。
陡然,短促悶哼聲極快一響。
她扭頭一看,方才還在說話的男人,雙目爆瞪,嘴角溢出濃稠血液,緩緩流向下巴。他頭微微歪斜,耷拉向左,風中發絲飄零,咔哒一聲,好似脖頸脆斷。
被汗浸濕的背心奇異般回暖,什麼東西順着她脊骨向下淌去,竟稍稍分去一絲痛苦之感。
視線不再完全受阻,纾纾定睛回望城門——溫圻坐在馬背上頭,挽弓姿勢還持,腰背挺直,頭顱高揚。細觀眉目冷峻,周遭肅殺之氣萦回。
他身後密密麻麻一群持刀戰士,盔甲完備,整齊劃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