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怎麼駕着這麼大一輛馬車？”

算算日子是遲了些，馬車慢。

纾纾繞着車架審視一番，疑惑道：“難道這車是你下個客人的郵貨？”

他微微擺頭，轉身推開前窗，“你要的東西在裡邊。”

車裡裝得很是豪華，盡裡頭軟被香枕，兩側有箱籠，又做凳使，中間一張小木案，上擺水壺茶杯，一盞燭燈。

纾纾了然，探頭從側窗一看，鄭繁正在套她的馬，額上汗水淋淋。聽見響動，擡頭一笑，“東西在箱子裡呢，你找找？”

她又回身打開木箱，裡頭有她要的袖箭一枚，尋常婦人衣裳、首飾幾套，末了還發現梳子、銅鏡、頭油、鞋襪、針線、幹果、炊餅若幹。她心頭有些微顫，便覺眼眶濕潤。

“鄭大哥？”她啞着聲音喚他。

鄭繁已經套好馬車，在外頭問：“何事？”半晌，不見回複，他焦急将窗門一拉。

隻見纾纾在案邊正襟危坐，臉頰垂淚，眼中滿是苦澀與為難。

他有些慌，隻好垂頭安慰，“你，你莫哭。”

片刻後聽得一聲清脆的嬌笑聲，“怕我哭麼？”

鄭繁一愣，歎自己真是捉襟見肘，嗽了一聲将頭擡起。

纾纾伏身委地，手背交疊貼在額前，朗聲道：“承蒙鄭大哥屢次施救，小女感恩戴德。”

“這是做什麼？”他大驚失色，想上前扶她卻苦于沒有身份，手指一握一緊，隻能立在原地。

“請受我一拜。”

禮畢，她這才起身落回原座。

想必鄭繁早已猜出她身懷有孕，不宜騎馬奔波。至于苦衷，他尚且不知，但不知情的境況下仍能如此寬待自己，實屬善輩。

她不知道是不是因為曾經有過婚約的交情，還是主動退婚讓他有心有虧欠，此恩确實厚重，不得不拜。

“你換衣裳吧。”鄭繁輕聲道，随即合上窗。

***

多日來不曾安穩休息，纾纾閉眼就覺睡意沉重。軟衾溫綿，仿若置身于鵝羽之間，那微微的跳躍跌宕也像搖籃輕晃，催人放松。

這一程直走到滿空繁星，月色入窗，她仍未醒。鄭繁等待許久，不得已進來看她。

她倒在被窩裡，面容恬靜，嘴角含笑。鬓發蹭得微亂，倒顯得幹幹淨淨的五官柔和可愛。天氣漸暖，孕婦又有些畏熱，她一手拽着被角搭在外頭，一手蓋在腹間。

鄭繁不敢驚擾，輕手輕腳從箱子裡拿出幾樣炊具，瓦罐傾倒，纾纾聞聲而動。

她揉了揉眼，還未看清人影，全身不由一哆嗦。許是一個人警覺慣了，忽然有個男人離自己這樣近，驚吓之餘便覺冒犯，讪讪道：“鄭大哥，餓了？”

見她賠笑，鄭繁搖搖頭，“你再睡會兒，我剛捉了條魚，給你補補身子。”

“嗳。”她乖巧應答，便起身整理衣裙。

魚湯炖得香甜可口，這樣一碗熱湯是她一路上想都不敢想的，咂嘴誇道：“鄭大哥好手藝。”

鄭繁不置可否，斯文喝着湯，一舉一動仍不失過去讀書人的儒生做派。兩相對坐，瓦罐裡熱氣缭繞，騰騰而升。

半晌，纾纾沉聲開口：“你那驿丞的事，怎麼辦？”

他放下陶碗，擱在膝上，“館裡人手本就不足，我也經常親自奔波，他們隻覺這趟跑得遠罷。”

“哦。”她輕輕吹了吹碗面。

晚風徐徐，焰色照人，跳動的火光映在眼眸中，如煙霞籠落日，清露拂紅豆。

“你要去哪兒？”

“濋州。”

鄭繁仰頭望星，漢水迢迢，銀河燦燦。

“近來天氣不錯。”

他意思是可以走得更快。

纾纾用手帕揩去湯漬，随他一起觀星，須臾，她突然說：“我不知道有沒有擺脫他們，不若，我們以夫妻之名結伴？”

她早就想清楚了。

那農夫将她的行蹤說得如此清楚，陳掌櫃肯定收了别人的銀子。既然有人存心用刑案牽扯她卻又不站上台前，必是不想暴露身份。她能有什麼仇家，況且在全天下都知道薛玢已死的情況下。早料到這金蟬脫殼之法未必是萬全之策，她所求的也不過是找回纓纓，既然他不想暴露，不如就當不知情，平安早些到達濋州才是要緊。

鄭繁似是不驚訝，他伸出手掌，溫柔朝纾纾一笑：“娘子，碗給我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