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芷幾日不曾仔細,忽發覺瓶中那支臘梅早已枯萎,她丢棄後重新擦淨瓶身,隻見自家娘娘坐在桌前愣愣看她一舉一動,也不言語,目光呆滞。
自娘娘被陛下抱回宮中,便昏睡大半日,德妃娘娘比她早醒,兩人閉門交談許久,此後便這副失魂落魄模樣。
“他從未與你親口說過會保全卓大人的性命麼?”
“不曾。不是你同我說的麼?難道不是他的意思?”
“呵,可笑......原來他從始至終都在欺瞞我們。”
纾纾不是想不通所謂的帝王權術、顧全大局。她隻是,隻是想相信一個人的時候,那人也毫無保留地對待她。
原都是妄念。
“娘娘?”張克弱又帶來消息。
“崔格中在獄中對罪行供認不諱,也拿出了與黎王往來的證據。”
纾纾慘笑,“現在拿出,又有何……”腦中突然靈光一閃。
“走,去朝露宮。”
她想請崔萸琴确認一件事。
“妹妹近日可見過陛下?”
崔萸琴撓凍瘡的手一頓,“幾日前,求過陛下放我去見父親最後一面。”
“見到了嗎?”
“見到了。”
“好。”
果真,他算準了每一步。
岑湜一早料定崔格中并不會輕易松口,崔家除開家族利益,兩代與宗室聯姻,早就不分你我,又怎會此時供出黎王。所以岑湜用卓胤開的口供打開第一層口子,如此,黎王就脫不開幹系。
他隻要等,等崔萸琴主動提及去看望父親,崔格中見到昔日健康活潑最為寵愛的幼女,如今憔悴枯槁的模樣,必定會再開口提供新的物證。
原本送她獨闖獵場就是知道崔府大廈将頹,為女兒賭一條生路,而這恰恰遞給岑湜一個最大的把柄——已走到這步,你女兒掐在我手中,隻有配合,才不會前功盡棄,保她一世平安。
如此一來,人證物證齊全,才能徹底治罪黎王。
那我們是什麼呢?岑湜?那晚三人處心積慮設計的戲碼,你瞧着像京城戲曲班裡嘩衆取寵的醜角麼?
朝露宮的花園還是一如既往,她垂頭枯坐,想象當初這裡該是怎樣的花團錦簇、芬香撲鼻。這裡又站着哪位美人,生得如何容貌,何時采花飲露,何時撲蝶品茗。
怎麼你一邊算計,一邊還能想到,若是她無聊,能做些什麼呢?可惜崔萸琴還未懂,徒憐這荒園一隅。
眼淚湧出來,纾纾又不懂了。她拖着步伐往回走,無數細節從腦中流過,如果愛是所言所行,那不愛又是什麼?
她從前利用過那麼多次他的心軟、憐憫,怎麼今番不奏效了?
她覺得有些氣短,扶着欄杆喘息。遠處枝桠上有一對野雀,一隻啼鳴不已,一隻無動于衷。
“咳咳。”
“娘娘?”
“秋棠,我心悸,還有多遠?”
“馬上就到。”
“不,我是說,順安宮。”
纾纾連夜搬回順安宮,顧不得下人怨聲載道,她不願再呆在那裡。
派人給卓憐袖遞信,就說順安宮撿和親這件事辦,年節一應慶禮就交由她處理。南芷疑惑,瞧自家娘娘去過一趟朝露宮回來又變了,言笑晏晏、安閑自得。
“你看,像不像你?”纾纾在院中堆了一隻等身高的雪人,長手長腳,舉一根掃帚。
“哪兒像?頭發呢?”秋棠佯怒。
張克弱正巧端着一盆炭灰路過,聽她這麼一說,照那雪人頭上一倒,“這不就是?要多長有多長。”
“你!你有病!”秋棠滿臉通紅杵在原地,想想不解氣,彎腰滾了個結結實實的雪球往他身上一砸,“叫你狗嘴裡吐不出象牙!”
“喲,那你人模人樣的,吐一個象牙給娘娘看看?正好屋裡缺幾個擺件兒。”
“娘娘,你看他!”秋棠追着他滿院跑,聽見聲音的丫頭都湊上來瞧熱鬧,不一會兒雪仗打成一團。
纾纾早逃到廊下,眉眼彎彎看他們歡鬧。
朔風疏桐,人聲笑語,心緒亦難平。
“秋桐,我剛看了一卷書,說前朝有一名将戍邊有功,皇帝為嘉獎他,便賜予此臣一片丹書鐵券,可免死一次。到太宗皇帝治下,豈料這名将後代出了個罪大惡極之人,殺人放火,被判死刑。于是他拿出那片先祖傳下來的丹書鐵券上交朝廷......”
“這我知道。”秋棠高聲搶道:“太宗皇帝收回那片丹書鐵券,赦免了他的罪過,此後這人便銷聲匿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