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雪紛紛揚揚飄落一夜,早晨挑簾一望,外頭晴光四映,屋内窗明幾淨。
南芷持一枝臘梅從殿外走來,腳下咯吱咯吱響。她先是在架上找到一隻三彩膽式瓶,試了試不滿意,又尋個白瓷細口經瓶,梅枝修長,花朵傲立,稀疏散開淡香。
“來,放這兒。”纾纾敲敲桌子。
“是,娘娘。”
賞梅這檔口秋棠已梳好發髻,正挑選簪子,卓憐袖的聲音便由遠及近,“喲,楚甯宮的都換上新鞋了?”
有丫頭回她:“是,将近年關,娘娘可置辦了新衣?”
“有的有的。”她邊走邊說,抱着一筐錦布蓋的東西。
纾纾從銅鏡裡看到順嘴問那是什麼,她淺笑着搖頭,隻坐下掀開來,裡頭是幾張鞋樣子、剪子、素布針線等。
“山柰呢?”
“遣她回去拿東西了。”卓憐袖坐下開始忙活。
纾纾挑了支鎏金鸾鳥钗簪至頭上,微笑道:“卓大人要是穿上這雙冬靴過年,必定福氣東來,步步高升。”
“嗯?”她疑惑将頭一擡,“何來此說?”
怎麼岑湜沒提過開私礦的事麼?纾纾掩去神色,讪笑道:“讨個吉利話,萬一陛下更改心意?”
“我可沒指望這個。”卓憐袖輕輕歎道:“早知會有這麼一遭,如今能保全我與父親性命已是老天開恩,怎敢妄想爹爹再回朝堂。”
“你手藝真好。”纾纾看那鞋底納得厚厚的,針腳整齊緊密,可見下足功夫。她瞧卓憐袖嘴角含笑,眼底盡是一片孺慕之情。
岑湜既沒向她提起,許是還未曾同大臣商議,纾纾自然不能說破。
自古官礦之外一直有民間私下采礦,多是官家力所不能及之處,單産也不高。若是能設立嚴密的管控手段,讓利百姓,收集這一部分私礦,涓涓細流亦可成海。
兩人便做着針線活有一搭沒一搭聊着,不久山柰帶着幾張冊子回來,卓憐袖将之一一攤開,懊惱道:“你瞧,宮裡連着要送公主出嫁,又要慶賀年節,女官把采買單子一應全交給我,妹妹你挑一樣,我可做不來這麼多,累人!”
纾纾會心一笑,“我說一大早巴巴來這兒是為什麼,原來如此。”
“那妹妹選一樣罷,救救姐姐。”
正說笑,張克弱腳步疾馳飛跑進屋,看卓憐袖也在,滿臉焦急卻也忍下,隻大口大口喘着氣。
“怎麼了?”秋棠遞過一盞茶水。
他猶豫後噗通跪倒,“娘娘,前朝消息說,卓大人被問罪,要和崔尚書一同斬首。”
“什麼?”卓憐袖隻覺心口一緊,耳中嗡嗡作響,手上便針紮般地疼,一看,果然是血。陡然天旋地轉,眼前一黑。
前頭有宮娥在掃雪,秋棠扶着纾纾提早便叫“讓開!”她家姑娘走得急,恨不得長雙翅膀。
“娘娘,您慢點。”張克弱跟在後頭小跑。
纾纾抿直嘴巴,臉色緊繃,她心切,仿佛着了火,一肚子話要問岑湜。趕到勤政殿時,餘有慶似乎知道她要來,遠遠地就示意秋棠先領去政事堂等候。
時隔幾月再來此地,不似之前簡陋,桌椅用具一應都是簇新的,牆上還挂着幾幅名家之筆。無獨有偶,一支臘梅在瓶中茕茕孑立。
纾纾有些坐立難安,踟蹰堂中,不知做些什麼,便顧自替他研起墨。
“咳咳。”
“娘娘,您又咳嗽了。”秋棠心疼,忙遞上早備好的一盅梨子水。
“卓姐姐沒有其他親人,原本進宮就是圖這麼個事兒,現下如何是好?”她突覺自己有些手抖,也不知在慌什麼。
那硯台分明平整得很,可她研起來卻發澀,每圈每圈都在磕碰,随着“啊”一聲飛濺,衣襟頓時一團漆黑。這衣裳是新做的,料子采用今年新進的江南綢緞,正是岑湜挑的顔色。
“纾纾?”
她怔忡擡頭。
岑湜站在門口,他眉目一如既往風淡雲輕,原來自己已經許久沒仔細看過他了。新婚那晚燭燈搖曳下,她驚豔于這張堪比女子的俊秀面龐,看得越久,潛移默化間便也越覺他應是溫文爾雅、璞玉渾金。
“陛下。”纾纾醒過神來,低頭一看,手指早已染上濃墨。
“尋我何事?”岑湜背手微微一笑,那雙眸子恍如春水蕩漾,靜影沉璧。
秋棠抽出手帕替纾纾擦墨,可上好的松煙墨肥膩,怎麼擦也擦不掉,急得欲哭。
“罷了。”纾纾推開她,緩緩坐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