燭光跳動,焰火燒得狹長,岑湜颀修的影子斜斜嵌在地上,微微起伏。纾纾覺得帳裡有風,輕輕吹得她心神震蕩。
“臣妾,知錯。”她叩首在地。
卓憐袖跟着跪倒。
崔萸琴心如死灰,也不顧禮法,雙目無神坐在那裡。手臂垂落,卷曲的棉被自此不再貼身,她如玉的肌膚汗毛豎立,紅色血管密密麻麻浮于其上,慘白的臉色仿佛回到昨夜那絕望無助的陷阱裡。
梆子敲響,醜時已過。
更夫粗粝的聲音讓人驚醒。
崔萸琴忽覺自己竟在一陌生男人的懷裡,隐隐燒着股杜衡的香氣。她懵然望着近在咫尺的臉,岑湜眼角微垂,神色如靜水般從容,薄唇微啟:“罷了,你回不去家了。”
嗚嗚一聲,她幹涸的眼睛再也流不出淚水,隻是皮肉扭曲,像是在嚎啕大哭。
天氣忽晴忽雪,睡不踏實,連日來日夜颠倒,又頂風受寒,一下病倒三個。岑湜不得不拔營歸朝。
好在北貊的事已有眉目,接下來隻等雙方磋商,拟定诏書,昭告天下。隻是這和親人選一直沒有着落。
岑湜加封崔萸琴為美人,放在朝露宮,那裡僻靜,與沈蘋蘋離得較近。
那晚桓山營地兩宮娘娘長跪不起的事傳遍朝上朝下,雖不知起因,但有謠言:陛下半夜抱一女子回帳,次日便有兩位娘娘病倒。
言官說崔格中心術不正、龌龊可恥,竟利用親生女兒蠱惑陛下,危害後宮。岑湜拍案而起,當即下獄崔格中,令貪腐、謀逆兩案并查,若證據确鑿,立即處死。
***
楚甯宮内,褚夫人送來一對相思鳥,赤喙青羽,額頂沾黃,圓腹短身,憨态可掬。秋棠喂食,便“微歸微歸”地叫。
“相傳,相思鳥若有一方遭遇不幸,另一隻定長久哀鳴,郁郁寡歡,不吃不喝,直至殉情。”纾纾注視着金絲鳥籠,緩緩說道。
詩中所言“在天願作比翼鳥,在地願為連理枝”,便是這相思鳥。這對也不知從哪裡捉來的,爪子顯然被修剪過,怕傷着主人。如今更是鎖在小小囚籠中,隻有乞食賣乖的份兒。
“夫人用心良苦,盼娘娘與陛下恩愛和睦。”秋棠将食罐蓋好。
“母親多慮。”她微微一笑。
他們哪裡有什麼一生一世一雙人的結局,纾纾不敢想,若是哪天無用,她也賣了這麼多回乖,可會有鳥盡弓藏的結局?總不至于兔盡狗烹吧?
遊思間,秋棠悄悄從袖口抽出幾節短箋交到她手中,那紙條發黃卷邊,想必經過幾手才送至楚甯宮。
“是莫偃戈的門路?”纾纾驚喜。
“是。因着崔美人的事,陛下下令徹查當時随護,果真查到一禁軍收受崔尚書賄賂私放她進來,莫少将軍的人便鑽空補上。以後每輪到他當值,我們便可從宮外獲取消息。”
莫家還真是神通廣大,禁軍專屬皇帝,除岑湜從淇州帶回來的府兵,其餘皆是先帝留下來的,多是父子繼承,連這兒都能打通關系,可見前朝已漏成篩子,難怪皇權遲遲收不回來。
“怎麼這麼多張?”
“都攢着呢。”
頭兩張都是請安問好的話,想必是才到?州,後頭提起宛鶴節度使昏聩無能,轄地内兵羸馬弱,不堪一擊。好在秋季罕羅最強那一戰仗着人數優勢守住了,否則他來不及練兵。現下正當嚴冬,雙方都在韬光養晦,等來年回暖,怕是還有惡戰。
“新兵經驗少,還得勤練,宛鶴的守兵已折損大半,說是這幾天請奏從西南調派精兵的折子就會抵達京城,”纾纾邊看邊念,忽又改口:“不,看這時間,已經到了。”
“那豈不更好。有莫家精銳部隊,将軍必能凱旋歸來。”秋棠喜道。
她放下信箋,擡頭而望。窗戶封得死死的,若不是這遭風寒染得重,還能開窗透氣,纾纾重重一歎。纓纓也好久未曾來信,知她報喜不報憂,這些肯定不如莫偃戈說得詳細。
第二日,神清氣爽,身子也輕快不少,纾纾放心不下崔萸琴,催着衆人擡辇去朝露宮。
朝露宮之所以叫朝露宮,因前朝有一妃子酷愛用朝露煮茶,皇帝便專門為她建了一座帶花園的宮殿,栽滿奇花異草,各色馨香露水皆能取之。雖花園已荒棄多年,但土壤還在,若是有心,必能恢複往日豔景。
她被秋棠包得如同一隻粽子,下轎可費一番功夫,低頭看不着木梯,生怕踩空。
“我扶着娘娘呢。”
“唉,我施展不開。”她拽扯裙擺。
正努力探腳,腰上猛一力道将她柔柔一攬,人便輕輕松松落在地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