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天我去城門口等他,他騎着馬走在最前頭,昂頭挺胸,毫不示弱。旁人皆道他不受父皇喜愛,要被打發去偏遠邊陲受苦受難。我雖擔心,卻不敢上前,隻躲在人群裡哭。他在馬背上一眼瞧到我,遂下來同我講話。他說,你喜歡什麼就去做什麼,用心鑽研,熟能生巧,屆時自有一番喜樂安甯,旁人說什麼又有何幹?”
那張美豔的臉淌下淚水,仿若芙蓉含光,“他是真的心善。”
“後來呢?”
“後來他從地上抓了把黃土擦到我臉上,又說,它既礙路,就抹去它,專心做事,總有一天會有人将它照亮,看見它本來的模樣。”
原來這就是如今京城第一美人卓憐袖,當年藏名天下的原因。初聞,幾欲涕零。
她脾性是很弱,唯獨對所長之事不以懈怠,日複一日刻苦勤奮,若有一個機會讓她施展,必有所成。
“娘娘?”卓憐袖握住纾纾的手,她神情微怔。
兩人忽順意相對,如此凝望起來,眼波流轉間似尋到種惺惺相惜之情。
半晌,纾纾喟然,“看來官家找對了人。你可知他的理想?”
卓憐袖垂首苦思,終究搖頭。
不久,頭頂傳來溫和笑語,“海晏河清,天下富足。”
這八個字說來簡單,聞之更如無稽,何況這小小居室,從一女子唇口。
她仰起頭,對方眼神卻無比堅定。
隻刹那,卓憐袖仿佛看到記憶裡那個少年,韬光逐薮、含章未曜,滿懷希望的心志,同她說話時澹然的容顔。
心頭微微震動。
“官家要是知道你這麼多年來,一直念着他,想着他,他說過的一字一句都記得清清楚楚,必定歡喜。”纾纾擡手溫柔撫過她鬓發,“他會許你四妃之位,也會力保卓大人安全。”
卓憐袖突直起腰背,詫然道:“真的?”兀地,眼圈發紅,“官家要我做什麼?”
大功告成。
看來她很清楚卓府處境,無需過多解釋。
纾纾遂站起身朝卓憐袖恭敬一拜,“請少府監大人挺身而出,助官家整肅朝堂,查清賬目,鏟除佞臣!”
卓憐袖趕緊扶住她,目光灼灼,“小女願回家勸說父親,為朝廷效勞!”
第二日,纾纾托巡守的衛兵将卓憐袖送回家中。
炎夏蟬鳴,深紅淺綠。
正卧在竹榻上感歎能偷閑幾日,纾纾瞅見遠處柳池塘邊芙央又與人起了沖突。
流星閣第三層四面開窗,檐寬遮陽。在窗前擺上冰爐,因通透,人在其中便能感到涼風吹拂,泠泠生寒。閣樓頗高,自然也能俯瞰下方。
“去問問。”
不多時秋棠回報,“長公主與國子監祭酒府上郭夫人的外甥女因争冰鬧翻了。這位小娘子姓柴,是郭夫人今晨從家裡接過來的。”
“外甥女?走,去看看。”
等纾纾走近時,芙央因争吵而面紅耳赤,柴娘子那邊早已鬓發蓬亂。
衆人見禮,郭夫人開口道:“淑妃娘娘,這是我娘家姐姐的女兒,在家中小住,近日天氣炎熱,是臣妾自作主張将她接過來。請娘娘恕罪......”
話還沒說完,芙央搶白,“這可是你自己說的,請帖上可沒有什麼柴娘子,請的是祭酒大人的親眷,我皇家每一分都是給該給的人,這冰,她就不能用!”
纾纾聽語意瞥到石桌上打翻的冰桶,水滴滴答答流了滿地。
“姐姐息怒。”她抽扇替芙央拍了拍,“天子仁厚,這避暑會本就是為各位女眷夏日享受之用,多一個不多,怎麼會缺少柴娘子的。”又輕輕從桶中剩冰裡夾出一塊放進嘴裡,微笑道:“這冰啊,每年都是冬季采集存入冰窖,第二年再拿出來使用。鑿冰、分割、搬運、建庫,都有許多淩人工匠兢業勞作。公主,您受萬民供奉,養尊處優,自是不知其中艱辛,無意碰倒這冰桶,大家都知道是無意的。”
話分兩段,她突然高聲向四方詢問,“各位說是不是?”
有幾位夫人、娘子捂嘴笑起來,衆人竊竊私語,又不敢說出聲音。
芙央愣了愣才回過神,“你是在嘲笑我?”
“哪裡哪裡,臣妾不敢。”纾纾緩步走出人群,很是從容不迫,“宮裡的太後娘娘、各位太妃主子都沒來呢,我原也是準備了她們的份例,如今叫姐姐用了,倒也很好。趕明兒我去嫂嫂們的宮裡坐坐,讓人知道公主還惦記着她們。”
這不是諷刺她沒眼力見兒一個人巴巴跑過來遭嫌是什麼?先帝還在時,芙央就沒少受這些嫂嫂的擠兌,要是讓淑妃回宮大肆宣揚,她不得又丢面子又丢裡子。
芙央氣得直跺腳,指着纾纾背後氣虛地喊:“你竟敢不尊長公主!回去我就讓弟弟收拾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