纾纾歇在流星閣，因知卓憐袖善調香，便将常點的橫蕪香撤下，隻在角落置幾枝淡雅的蘭花，桌上擺些新鮮瓜果，令其自生清香。

卓憐袖哪裡知道她的心思，隻道那位解救自己幾次的淑妃娘娘身體不适，好在有醫術傍身，急匆匆過來診病罷了。

甫一踏入房中便聞一陣木瓜黃桃的馨香，裡頭站立兩個婢子，并不在服侍娘娘，見過禮後有序退下。秋棠服侍她淨手擦汗，很是從容模樣。

“娘娘在哪兒？”卓憐袖急道。

“請随我來。”

纾纾卧于榻上，一手拈着葡萄一手拿着舊書，她着輕薄紗衣，身段苗條，臉上未施粉黛，白玉無瑕。“卓娘子，快請快請。”見來人粲然一笑，起身請她入座。

這況景，并不像生病。

卓憐袖雖狐疑，仍謹慎道：“娘娘不适，切莫起身。”

纾纾令團扇撲了撲，上頭有兩隻蝴蝶，蹁跹着似要飛出。她靜靜端看卓憐袖，心下感歎：真美啊，若沒有認出那雙眼，岑湜隻怕也要請她上馬。

“娘娘？”卓憐袖不安道。

“哦，娘子，請吃茶。”纾纾恍然。

“謝娘娘。”她小心捧起茶盞，悄聲顧盼。牆上挂着一幅畫，庭院裡石榴花開，小徑西斜，父母逗弄稚童，兩個小姑娘下棋遊戲。

循她目光，纾纾道：“這是家父作的合家團圓圖，正是我家中五人。”

卓憐袖露出豔羨之色，将那畫中人看了又看。

等她一盞茶畢，纾纾探問：“卓娘子，聽說你擅品茗，我的茶如何？”

她聞言微微蹙眉，細思之下徐徐開口，“娘娘的茶葉雖好，但茶已放涼，失了香氣，此第一；入口苦中帶澀，舌口緊繃，久不回甘，此第二；細品之後又有些陳韻，想必是舊茶。”她頓了頓，“小女子以為，這茶葉存放許久，已受潮，今日方拿出來，也沒用沸水烹煮，不是娘娘該喝的。”

纾纾點頭贊許，笑着說：“是啊，卓娘子不也是如此，素有舊名，今日才得以一見真容？真是叫好茶蒙塵。”

卓憐袖心下大驚，花容失色，忙跪地告饒，“小女不知因何事得罪娘娘，請娘娘恕罪！”

她害怕是因為與岑湜的流言蜚語，這位娘娘有意罰她。可先前見着，并不是這樣的人物......

見她臉色都吓白，纾纾彎腰将人扶起，卓憐袖的手背細嫩如脂，可摸着掌心，卻有道道起伏，像是劃破的傷皮。

“這是怎麼了？”低頭翻看，原來不止掌心，指頭上也有些傷口，新舊疊加，令人費解。

卓憐袖腆笑了聲，“不瞞娘娘，我在家還做些工巧之事，都是些小玩意兒，自己鼓搗着玩。”

“原來傳言竟是不全！”纾纾歎道：“我聽聞娘子素愛香藝茶道，以為是附庸風雅，卻不曾想仍繼令尊風範，精于百工技巧，實在慚愧。”

平常如此說辭，與芙央同見之人占多數，卓憐袖早已心有準備。豈料淑妃娘娘竟存頌揚之意，她微微一愣，不知怎的生出幾分委屈，胸中鼓舞，鼻尖便發了酸。

“娘娘請坐。”她順勢握住纾纾手腕把上脈。

半晌，卓憐袖回道：“娘娘身子康健，并無大礙。”

說到這裡，她已猜到今日是醉翁之意不在酒。兩人對坐，秋棠上了些果幹蜜餞，遂替她們打起扇。

“我聽官家說，他幼時曾救過你一回？”纾纾語笑嫣然。

“是。”

卓憐袖定定心神，将事情娓娓道來。

“那年，我去太宗皇帝壽宴，不慎得罪芙央公主，被她推下荷花池。因池水不深，荷葉密繁，她力氣小，推得不遠，我被小皇子救起，去到謹孝皇太後宮中換衣喝茶，才知他是誰。”她微微翹唇，“官家小時候生得秀氣，格外像個小姑娘，他說在宮中同我一般，遭其他兄弟譏諷嘲笑，因同病相憐暗生恻隐之心，所以才救下我。”卓憐袖搖搖頭，垂眸歎息，“陛下真會說謊，這不過是他的托詞罷了，他是真的心善。”

語畢，卓憐袖從懷裡掏出一個不知被撫摸過多少遍的香囊，布料早已泛黃，針腳發白，就連繡線也是補過好幾次的。

“這是陛下送給我的，說以後就是朋友，他要教我騎馬。”

纾纾驚詫，“所以上巳節那天他邀你同乘？”

卓憐袖收起香囊點了點頭，“他問我後來學會沒有。我說等他教呢。”她眼中泛起濕意，下一句已帶出鼻音，“我記得那天分别時，他說，人的很多東西是天生的，比如出身，樣貌，父母，但更多是靠修來的。”

“修？”

“嗯。比如脾性，修得越穩越堅，旁人就拿不住你的痛處，再比如手段，修得越精越準，就能多碰到些機遇。人的一生，都是在修行。”

纾纾擰眉，一個十幾歲的少年竟能說出這番話。

又聽到卓憐袖自嘲般的笑，“可惜我脾氣太卑懦，修不出他那樣沉穩又剛強的性子。被公主捉弄後，我就不敢再去外頭見客，想着一定要學會京中貴女那些高雅的本事才好出門，叫她們不敢再嘲笑父親。一學學了好久，直到……直到他要去淇州。”

纾纾漸漸聽得入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