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延益順着話題把他這幾年的經曆講了個遍,像台卡帶的複讀機。
無非還是投資失敗、合夥人背刺,期間還有幾次被坑得差點坐牢,幸好秦延益隻是狂悖,并不是真的傻,他給自己留了保命的底牌,才堪堪脫身。
“總之,這些年稀裡糊塗地過,等察覺身體異樣的時候,已經來不及了。”秦延益把軟氈帽往後推了一些,從露出的腦袋頂能夠看出頭發已經被剃光,“做了幾次化療,但……醫生說效果不明顯。”
“阿己,再給我一個機會吧。”
秦延益聲音沙啞,整個人被抽幹水分,幹癟地維持外在體面。
陳玉霞眼裡含淚,扭過頭不忍再看,她始終保持沉默,像是短暫喪失說話能力。
而一旁的陳紀淮卻無動于衷。
“所以呢?”陳紀淮掀起眼皮,陰影裡藏着死死壓抑的冷懑,“秦總現在生病了,才想到我和阿奶,是要我們給您訂塊風水寶地?”
秦延益哽住,喉結艱難地滾動,“我知道你怨我,但我隻是想萬一沒治好,就用所剩無幾的時間陪陪你們,盡我做兒子、做父親的責任。”
“……”
陳紀淮無語到發笑,他再次刷新對秦延益無恥的認知。
抛妻棄子、榨幹父母,這樣的人現在還敢一本正經轉過臉和他們講“責任”?
秦延益再次試探開口,“媽、阿己,我是認真的。我甚至已經把南城的老房子重新買下來了,咱們一家人就可以回家和爸團圓。”
“至于你們現在住的房子,左右也是老小區,不如找個好時機賣出去……你們放心,買房子的錢我分文不取!”
他舉起手發誓,臉上多了幾分鄭重,“我知道我現在說這個不合适,你們心裡肯定也犯嘀咕,但我是真心實意想重建咱們的家,想彌補我過去犯下的錯誤……”
“秦延益,你少在這惡心人。”幾句話窺察出男人的來意,陳紀淮看垃圾一樣看着男人,“以為你能再裝的久一點,到底是我高看你了。”
“秦總,我請你,帶着東西和人一起滾出我家。”陳紀淮推開椅子,劃出刺耳的拖地聲。
“阿己。”陳玉霞低呵,她扯着袖子讓陳紀淮冷靜下來。
“下午……去趟醫院吧。”陳玉霞慢慢地說,“既然生病了,總歸還是要好好治的。”
争吵在老人的勸阻下停滞,可家中氣氛卻降至冰點。
陳紀淮不發一言地收拾餐桌,準備洗碗時,被秦延益讨好地搶先。
沒和他搶,陳紀淮冷着臉去取阿奶的飯後藥。
看着陳紀淮沉默地遞來水,陳玉霞一把攥緊他的手,“阿己……他畢竟是你父親,如果、如果真的生了那麼嚴重的病,我們作為他唯一的家人,陪陪他吧。”
“……”
面對陳玉霞幾近懇求的眼神,陳紀淮感到無力。
他不明白阿奶為什麼能這麼輕易地忘記過去的苦難,就這樣原諒秦延益。
“喝完藥,午休吧。”
陳紀淮不知道該再說些什麼,轉身回了卧室。
陳玉霞怔怔地望着陳紀淮緊閉的房門,久久,歎出一口氣。
—
廚房“嘩啦啦”的水流聲持續不斷,遮蓋一聲聲短信通知。
秦延益偷瞄了眼客廳,确認無人才敢打開手機。刺眼的屏幕上是一條條高利貸的催款通知。
他表情乍然陰寒,又帶了幾分畏懼。
午後的陽光暖烘烘地照進屋子,但水管流下的水流卻泛着透骨涼意。
秦延益再次瞥向卧室緊閉的房門,眼神幾經掙紮後擰緊水龍頭。
片刻,金屬碰撞的脆響從抽屜深處傳來,光暈透過窗戶将秦延益的影子投向地面瓷磚——他弓背彎腰,攥起薄薄一本證件往褲兜裡揣。
在秦延益露出竊喜時,刺耳的來電鈴聲吓了他一跳。
“别他媽再催我了!房産證我已經到手了!”秦延益捂着聽筒,小聲而暴躁地對着手機啐罵,“再他媽打電話,我就從十八樓跳下去,讓你們一個子都拿不到!”
電話那頭的人明顯比秦延益更加不好惹,罵罵咧咧的聲音透過音筒滋滋啦啦地漏出,“秦延益,你别以為跑到安城就能躲清淨!你要想活命趕緊把錢還了!”
“老子說了,等賣了房子,錢一分都不會少給你!”秦延益額角青筋暴起,憋悶地左右跳腳。
可等他轉過身,一眼卻看到陳紀淮幽靈一樣站在卧室門口。
秦延益猛地哆嗦,後頸肉眼可見泛起雞皮疙瘩。他右手下意識地捂緊褲兜,扯起嘴角溫厚地笑笑,“阿己,你怎麼出來了?”
陳紀淮唇角繃地平直,盯着漏音的電話不發一言。
對面喋喋不休提起“還錢”的字眼,吓得秦延益立馬挂斷電話。
“你還欠着高利貸?”陳紀淮嗓音淬着冰渣。
秦延益舔舔嘴唇,“你這孩子,說什麼呢!沒有的事……”
話音未落,陳紀淮已經掐住他的手腕,抽走手機。
手機屏幕還亮着,跳出一串消息提醒,赫然都是催款通知和威脅短信。
最新一條讓陳紀淮眸子一縮——“秦延益,你少給我裝死,再給你三天賣房子。跑得了和尚跑不了廟,你知道的。安城南湖路xx小區x單元xxx。”
短信上的地址正是這個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