渾身血液倒湧,整個人猶如掉進驚濤駭浪,被壓縮掉最後一絲氧氣。陳紀淮眼底漫上無盡嘲諷,“你到底還有沒有良心?”
“阿己,你聽爸爸說,這真的是最後一筆債款了,等我還完——”
“砰!”
手機被陳紀淮狠狠砸到地闆上四分五裂,他不想再聽秦延益的任何一句廢話。
要命地可笑。
就在剛剛,他甚至因為阿奶的态度,甚至因為秦延益的癌症,心裡真的生出一絲憐憫。
但是秦延益轉頭給了他緻命一擊。
陳紀淮覺得心髒被破開一道空洞,原來,他的父親真的就是如此卑劣的一個人。
“秦延益,房産證交出來,然後滾出這個家。”
秦延益捂着褲兜,“阿己,我沒有……”
陳紀淮不再廢話,直接上手去扯。
秦延益自然不會輕易給他,一番拉扯,軟氈帽掉到地上,露出後腦的疤痕,縫合線像蜈蚣盤踞在慘白頭皮上。
那不是手術刀留下的規整切口,分明是鈍器擊打後的草草縫合。
“你的病也是在騙人?”陳紀淮不可置信。
“……”
眼看所有謊言被拆穿,秦延益撕碎斯文老實的面具,他摸了摸後腦的疤痕,眼底的紅血絲密布成網。
“小兔崽子,是你逼我的!”秦延益突然暴起,将陳紀淮掼向櫃子。陶瓷花瓶應聲墜落,飛濺的瓷片在陳紀淮的鎖骨劃出血線。
房産證被陳紀淮緊緊護着,秦延益奪不過來,便掄起拳頭狠狠砸向陳紀淮的臉。
頃刻間,兩個人扭打在一起,
拉扯的動靜終于驚動了陳玉霞。她鞋都沒穿好,緊忙從卧室跑出。
“别打了!”陳玉霞撲過來的刹那,秦延益正舉着半截花瓶要砸。老人枯枝般的手抱着他的腰,渾濁瞳孔映着兒子猙獰的臉,“延益,你說過要改過自新的……”
“滾開!”男人甩手的瞬間,時間仿佛被按下慢放鍵。
陳玉霞瘦小的身體如風筝斷線,整個人後仰摔倒在地,後腦勺撞上櫃角發出的悶響,像是暴雨前最後一聲悶雷。
摻雜白絲的頭發慢慢洇出暗紅,濃稠的紅色順着牆壁蜿蜒,最後彙出一大灘血液浸透了陳紀淮按在地闆上的手。
黏膩的觸感與九歲那年母親砸過來的蛋糕奶油詭異地重合。
“阿奶!”
陳紀淮的嘶吼震碎午後的安甯,用力把秦延益掼到一旁,抖着手想要觸碰陳玉霞,但不斷湧出的血液讓他無從下手。
他機械地擦拭陳玉霞臉上的血漬,卻怎麼也擦不幹淨那些深深淺淺的皺紋裡滲出的紅。
強迫自己冷靜下來,陳紀淮顫抖地撥出“120”。
電話剛被撥通,秦延益突然踉跄着奪門而逃。陳紀淮要追,卻被陳玉霞攥住衣角。
老人的瞳孔已經開始渙散,嘴唇嗫嚅,“阿奶對不住你……”
眼睜睜看着秦延益消失,陳紀淮才發覺自己滿嘴血腥味,而那本紅色的房産證安靜地浸染在血泊之中。
—
回過神,眼瞳裡大片大片的血紅傾軋而來,連着一股燒心的疼痛順着血管紮進心髒。刺鼻的消毒水味似乎混合着血腥氣在喉頭翻湧,陳紀淮不禁弓下腰幹嘔。
他飛快地跑到洗手池邊,用冷水洗了把臉後,才勉強壓下那股難受。
盯着鏡子裡狼狽的自己,似乎與九歲那個小小的自己重疊。
呼嘯而來的無力感讓陳紀淮感到恍惚,原來這十年的光陰不過是讓他從一個噩夢跌進了另一個噩夢裡。
“57号患者的家屬在嗎?”
護士的叫号聲叫回他的思緒,他被帶到醫生面前。
“患者目前CT檢查顯示血腫體積較大,已經壓迫到腦組織,導緻顱内壓急劇升高,情況危急,随時可能引發呼吸心跳驟停,必須立即手術。”
“手術風險包括……”
……
“陳先生,現在時間緊迫,您是否同意手術?”
陳紀淮強撐着理解醫生的話,沉默幾秒後,他重重點頭,“好,我同意。”
筆尖在紙面上懸停,洇出一團黑墨,陳紀淮從未如此鄭重地,一筆一劃地簽下自己的名字。
等到手術室的紅燈亮起,他才倚着牆慢慢滑坐。瓷磚的寒意透骨,陳紀淮陡生出一份不合時宜的慶幸——
慶幸今天是他的十八歲生日。
于是,他成人後的第一個簽名,才可以有資格簽給阿奶的病危通知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