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和尚的腳沒什麼好看的,要看的,是戒嗔留下的腳印。
諸人說了這麼久的話,李尋歡和戒嗔便對峙了這麼久,戒嗔繞着寬闊場地,腳步一步一錯,往右挪移,每挪一步,地上便留下一枚腳印,腳印起初的時候很深,漸漸的,卻越來越淺,及至此時,他雖站着,周遭三尺之内,再無絲毫腳印。
反觀李尋歡,他也随着戒嗔挪動,隻是他走過的地方半個腳印也沒有,從頭到尾,連地上的灰塵都沒有什麼變化。
南宮靈道:“瞧不出來,李探花的輕功竟這樣厲害,高手對決之中,也能做到腳不沾塵。”
任慈道:“李探花展露的輕功固然絕妙,戒嗔展露的,卻是至純至陽的内功心法,他每走一步,都是在暗自催動身體的内力,調整自己的身體,他的腳印越來越淺,是因為他的精神、内力、□□漸漸融合,到腳印徹底消失,便是他内外融合的巅峰,到這個時候,他的每一次出手,内力都将充分調動,出手的速度絕不會慢分毫,就武功而言,這個和尚着實不凡……出手了。”
戒嗔一躍而起,一掌推出,這一躍,平平無奇,卻有驚天之勢,這一掌,普普通通,毫無花哨的技巧,便如同蠻漢随手打出的一拳一般,但這一掌,卻有開山之力。
掌未到,李尋歡的衣袂發絲均已飛起,他的身體竟也不勝強風一般往後飄了過去,一飄便到了三丈外的樹梢。
戒嗔冷笑一聲,化掌做刀,朝着李尋歡落腳的樹淩空切下,幾乎是李尋歡的雙腳剛沾上樹梢,這棵碗口粗細的樹便被腰斬,李尋歡淩空一翻,避過了戒嗔揮來的第三記掌力,腳底一錯,又避過了第四記,身形去處,卻有個缽大的拳頭等着他。
任慈道:“好絕妙的一拳。”
南宮靈撇嘴,“哪裡絕妙了?這一拳明明就是少林寺每個人都會的入門武學,大羅漢拳。”
任慈道:“這世上固然有許多妙到絕巅的武功,但任何一種武功都有存在的用處,隻是有些學的快些,有些學的慢些,如這大羅漢拳,入門弟子打出,不過比販夫走卒厲害一點,若是練上十年,如這戒嗔和尚,一拳打出,頃刻間便有十八九種變化,如何不妙?”
戒嗔這一招表面看來平平無奇,卻是一拳擊出,恰好截了李尋歡的前路,李尋歡絕妙步法,便似乎就是沖着拳頭去的。
戒嗔嘴角浮現出惡意的笑來,不知多少同門弟子死傷在這一拳之下,他雖然有諸多高招,最得意的卻是這看似平平無奇的一拳,因這一拳被前面或奇妙或平庸的招式掩藏下,易于達成難以想象的收獲,但凡敵人在他一拳三尺之内,無一能夠避開。
但李尋歡偏偏避開了,他的身體在靠近拳頭三尺時候忽然以不可思議的角度彎折,在拳頭變招的時候,身體一路前滑,幾乎貼了地面而行,卻又迅速直起身體,淩空一腳,點上戒嗔的手肘,此時恰逢戒嗔招式用老變招之際,竟未能躲過這一腳。
戒嗔也是好機變,不顧手肘大痛,迅速彎折,另一手化掌作抓,自腋下探出,去捉李尋歡腳踝,饒是李尋歡去勢極快,依舊被他摸上鞋尖,李尋歡往後三個筋鬥,落腳在三丈之外,笑道:“大師這一招,怎的跟調戲婦女一般的?看來大師不僅不尊佛法,連戒律都快忘了。”
戒嗔轉過身來,一臉冷怒,“好小子,一時不察讓你讨到點便宜,接下來小心了。”
戒嗔一步滑出,誰也不知他如何動的,轉眼便到了李尋歡跟前,一掌斜斜拍出,這一掌比起剛才那幾掌可厲害太多,李尋歡身法騰挪三次才算避過。
李紅袖吃驚道:“大挪移身法,韋陀掌,穿花手,呀,蛇行拳……這和尚,這和尚,還真的有幾分本領。”
楚留香驚奇的看她一眼,“小姑娘也很有幾分本領,你知道的不少嘛。”
李紅袖瞪他一眼,“我自然知道的多些,我、我師父教的好嘛……他、他為什麼還不取出他的飛刀。”
說話之間,李尋歡數次遇險,他輕功固然絕妙,内功瞧來也不弱,但應敵經驗實在太少,力氣與戒嗔差距也太大,他氣勢一弱再弱,眼見得與戒嗔過了二百餘招,奇的是,他行動毫無凝滞,戒嗔打的虎虎生風,竟是絲毫未傷到他。
奚百裡忍不住跺腳道:“師父你瞧,尋歡老是這樣的打法,他若強勢些,攻擊的招數多些,也不至于老是被人瞧不起。”
褚無量搖頭道:“他若咄咄逼人,見人就打,也就不是李尋歡了,‘一門七進士,父子三探花’,你以為這探花是那般好得的麼?”
奚百裡疑惑的瞧他一眼,“師父自然是高見。”
楚留香聽在耳内,心下歎息,這個少年,想得太多,心思太密,心腸柔軟,偏又高才,小小年紀便得文成武就,有個被人用爛的詞叫做天妒英才,這樣的人人生必然不會太順遂的,無怪乎在那高崖之上,那般凄楚……
“想我李尋歡,這輩子也算跌宕起伏,精彩的很,我考過進士,闖蕩過江湖,大富大貴見過,大醜大惡也見過,我曾經知交遍天下,仇敵也便天下,有人舍生救我,有人卻恨不得我死,我有美名,也有惡名……”
這短短幾句話,已可預料此人一生有多麼的豐富多彩,繁華過後,卻是凄涼,最後的下場,實在是有些……
身側李紅袖忽然驚呼一聲,楚留香立即凝神看去,原來戒嗔掌、爪、拳切換自如,李尋歡本已應付的左支右绌,眼見得他身形再無轉折餘地,便要喪命在一記當胸而來的爪上,他又偏偏避開了,整個身體幾乎是貼着戒嗔的手臂滑出,直直滑出兩丈有餘才得以喘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