薄翊是這樣的——溫潤是底子,冷硬是脾氣。
見到許安枝吃驚的模樣,薄翊隻好無奈的點頭,他對着許安枝說道:“是的,萬先生就是母親。”
萬欣也覺得搞笑,她拉過許安枝的手笑着說:“是這樣的啊,薄翊奶奶老說這小子沒有遺傳到我的美,偏偏把杜麗娘扮相拗成《嶽飛挑滑車》氣象了。”
隻是許安枝難掩自卑,她下意識的收了一下手,原本瑩潤的指甲因為她的焦慮啃得斑駁,許安枝不好意思,萬欣也瞧見了,暗地裡心疼女孩,握的她的手也就更緊。
柔軟而又有溫度的力量,讓許安枝感受到了萬欣的善意,她漸漸放寬心,變得沒有那麼敏感多刺。
萬欣瞧着許安枝,越看越喜歡。就好似天生許安枝就合他眼緣,拉着許安枝坐了下來。笑着問許安枝喜歡聽戲嗎?和薄翊是怎麼認識的?
許安枝都一一回答了,乖巧的模樣讓萬欣看着更加歡喜。她年輕的時候是角,老了以後也要接着宣傳角。昆曲成了烙印在她一舉一動中的日常。見到自己家兒子還是這個木讷不知道表達的樣子,有點恨鐵不成跟,手撚成花,張嘴就是一折《西廂記》,唱崔莺莺罵張生:
“你是個銀樣镴槍頭——
當面兒千般勇,背地裡萬種愁!”
唱罷,萬欣對許安枝眨眨眼:“薄翊倒不像張生那般無用,就是這‘當面不說,背地拼命’的毛病,也不知随了誰?”眼風掃過自己兒子泛紅的耳尖
——臭小子,沒有你老娘我這麼一出,你還要悶葫蘆到什麼時候。
許安枝也聽懂了萬欣話裡的意思,她不好意思搭話,耳根發熱,哼哧哼哧半天地接不上話。
萬欣笑着點頭,将桌子上的茶推給他,話語又柔軟了幾分,“小枝,慢慢來。”
微風拂過,有玉蘭花掉在活水池塘裡,驚得鯉魚倏忽散開,隻剩下滿池漣漪。
萬欣沒有留下來吃飯,見了許安枝一面就要走。許安枝想留人,被薄翊拉住,他紅着耳尖,輕聲對許安枝說道:“她沒空,母親來是有事要幹。”
很快,許安枝就知道了萬欣來這一趟的目的是為了什麼了。
和薄翊一起吃過午飯,她就被薄翊帶到了正廳。正中懸着徐渭《昆腔十三調》真迹,兩側高幾供着雍正年制的青花戲文瓷瓶。
電視裡,是省台的直播。剛剛還穿着家常素衣的萬欣這個時候換了一身掐花暗色蜀繡旗袍,她坐在熒幕前,受邀談“非遺保護”。大屏幕打出她名下非遺基金會的LOGO,台下閃光燈如雪片紛飛。
簡單的幾句過場後,就叫人擡出了一件繡品——被剪斷的《孽海記》戲服紅線。
直播間的人并不清楚本來聊非遺傳承好好的,萬欣為什麼突然擡出這件繡服,紛紛在直播間留言發出疑問。
而鏡頭外,許安枝看到的這一幕後,就明白了薄翊的良苦用心。她原本扶着闆凳的手一下子抓緊,卻又感覺到薄翊在暗處悄悄握住,輕輕拍開以示安撫。許安枝轉頭望向他,看着薄翊對自己笑着說:
“别怕。”——他沒說的後一句話是:不管你幹了什麼,都有薄家給你兜底。
剪刀寒光閃過,隻見萬欣捏起兩根試圖接續的紅線:“各位看,這線頭——”手指一撚,本就不牢的接頭徹底崩散,“強續的緣,經不起輕輕一碰。萬欣的聲音還在響起:“非遺保護最忌‘拆東補西’……”
直播間突然有觀衆意識到這個直播不簡單,彈幕瞬間爆炸:
“卧槽這是能播的嗎?”
“老天奶,我是又闖入哪本豪門小說當npc啊”
“有誰知道内幕嗎?求解釋”
“+1”
......
直播間突然湧入大規模的人群,而萬欣還在說“有些線,強行接上隻會更難看。”
直播鏡頭突然被掐斷,同步插播新聞:“周氏文化基金涉嫌違規,巡查組進駐”
薄翊也在這時轉身,對着許安枝說道:“安枝,這出戲叫《借刀殺人》。”
許安枝愣在原地,她不敢搭話,剛剛那一出像夢一樣似得,就好像隻在她的腦海裡停留了一瞬。她開口問薄翊:“阿姨,剪線時......手抖怎麼辦?”
薄翊目光灼灼地盯着她,緩緩開口道:“不會的。薄家的人,要斷就會斷的幹淨。”
——這是,不給周家留活路了。
許安枝望着薄翊那雙眸,此刻眸色沉靜有如墨錠新磨,她後知後覺地意識到,薄翊遺傳到的那雙含情目,在他這裡,被壓成了金石篆。
說不清道不明的情緒,在許安枝的心裡炸開了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