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一月十七,齊頌的忌日。
宋懷玉已經不願意回想自己究竟是抱着一種什麼樣的心态訂下了準備送給齊頌的花束。
是一束橙黃色的郁金香,花店老闆誇她正好挑中了店裡最新鮮的花材,從保鮮櫃裡抱出來的時候像抱了一捧黃昏。
宋懷玉在這一天一向話少,接過花束道謝。
花店老闆整理身上的圍裙,笑時眼角爬上皺紋,朝她揮手,臨走時帶上一句歡迎下次光臨。
黑色的大衣衣擺晃過女人纖細的腳踝,墓園常年安靜,在門口登記時,從門内伸出一隻陌生的手,是個蒼老的女人聲音:“麻煩寫一下登記表。”
宋懷玉在表格頂頭看見了齊媽媽的名字,提筆下手,随口問了一句:“原來的大爺呢?”
坐在門衛處的女人面無表情,“死了。”
宋懷玉手下一頓,玉字的一點寫得更重,像是落在紙上的一滴墨水。她把填好的登記表推回去:“好了,麻煩您了。”
女人伸手接過,渾濁的眼珠盯着面前吱呀作響的電視機,咳嗽的時候壓着痰,在喉管裡轟隆作響。
窗子許久沒擦,她隔着模糊的玻璃看着離開的女人的纖細的背,和她手裡一束色彩濃豔的花束。
我死了能有人記得來看我就好了,她想。
眼皮動了動,女人接着看電視裡咿咿呀呀的唱段和飛舞的水袖。
碑石擦得很幹淨,女孩的一雙杏眼笑容明媚。
宋懷玉難得在齊頌的墓碑前沉默。
郁金香的包裝紙靠在墓碑上,紙張摩擦間發出窸窣的聲響,點綴的花材也跟着顫抖,最外層的透明包裝紙擋住了墓碑上的照片,女孩的面容被覆上一層褶皺的透明紙,五官模糊扭曲。
其實比起眉眼清楚的照片,宋懷玉更熟悉的反而是這樣模糊不清的身影。
出現在夢裡的無非是穿着校服的女孩,夕陽在她身後拖出長影,宋懷玉坐在教室裡或者操場上,隻能聽見齊頌一遍一遍喊她名字。
如果真的有鬼就好了。宋懷玉在失眠的時候會這樣想。
齊頌鬼會因為看到她偷看了她的日記而感到憤怒,就會在淩晨時分飄到她的床前,擺出一張沾滿了血污的臉來吓唬她,看她被吓到後的驚慌失措,然後惡狠狠地告訴她,這就是她偷看日記的後果。
如果齊頌鬼真的出現,宋懷玉隻是想問。
你真的喜歡我嗎?
“你真的喜歡我嗎?”
女人唇間吐出的聲音微弱,在秋風裡和樹葉碰撞的聲音摻在一起。
或者。
我有喜歡你嗎?
剪不斷理還亂的情感被一層一層遮着,還沒來得及冒頭,意外就像一場春澇沖刷了田埂,冬小麥來不及發芽,餘下的隻有荒涼的田埂。
和齊頌有關的那片地方,隻剩冬天。
十餘年後的今天,宋懷玉再努力想要回想,卻再也找不到當年留下的痕迹,隻剩下凜冽的東風和不盡的思念。
太晚了。
宋懷玉把郁金香挪了挪位置,齊頌的照片再次清晰起來,這是她最後留下的東西,墓碑,和一本日記。
太晚了。
“你們現在還這麼吊兒郎當,等離高考就剩一百天的時候再學嗎?晚了!”
戚燕又在發飙。
陳送坐在窗邊,視線往右挪了兩寸,看着窗外被樓層切割成矩形的天空發呆。
今天是陰天,外頭起了風,樓下的枝葉的聲音像北方的海浪聲,雖然她還沒看過海。
教室前的多媒體上,高考倒計時一天比一天醒目,是因為剩的天數一天比一天少,日期的位置标着“11月17日”。
是齊頌的忌日。
陳送想。
照片上的女孩的名字是後來宋卿告訴她的,“她叫齊頌,頌歌的頌。”
陳送覺得這應該是上天留給宋懷玉的彩蛋,一個跟死去的摯友有幾分相像的孤兒,甚至連她自己想的名字都是同音字。
怪不得宋懷玉從來不叫她送送。
講台上戚燕恨鐵不成鋼的眼神恨不得把人都切成片,“還發呆!說的就是你!”
陳送眉梢一跳,把亂飛的眼神收起來,老老實實地落到練習冊上。
練習冊封面上的藝術字體誇張——